突逢大变,少年尚不知如何去面对这样诡异的人,最终只能愤怒地端着碗转过身去,“我不和你一起吃!”
见他终于是肯吃饭了,听雪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如他所愿出了门。
“半个时辰后来书房,我教你如何运用兵阵。你要记住,只有拥有真本事才能令别人真心服从。”
罢了,还有精神发脾气总归是好事,这孩子的人生还很漫长,他会把自己所学倾囊相授,只要这个儿子将来能好好活下去,最后他会如何,都已不再重要。
这只是将军府每日都会发生的小事,待听雪回到自己领地大概也不会有什么改变。没人注意的是,从早上开始,青帝便停在窗外暗暗看着这里。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这样无聊的行为,只是看着这场景,不自觉便想起了自己任命听雪掌管二洲兵权时对方拒绝的话语。
“叶君侯宠儿子却不会教儿子,臣一个废人也不知还能活多久,现在只想趁还活着的时候尽力将叶破的坏脾气纠正过来,统帅天下兵马这样的大事,着实没心力再做了。”
说完这话天人的神色很是灰暗,青帝也默了片刻,最终只问:“你还让他用这个名字?”
当时,听雪只是笑了笑,言语间虽满怀无奈,却是每一个字都饱含对儿子的关怀,“生是恩,养也是恩,他既喜欢,也就没必要再改。我对不起他,也不求他认祖归宗,能好好活下去就够了。”
那是青叶从不曾见过的神情,大约今后也不会有人如此对他,默默在此地停留了许久,最后也只是轻叹了一声,“父亲吗……”
青帝献祭了作为人的感情,早已感受不到何为悲伤,然而,只要看着叶破,便难以抑制心中的不忿。
他一直都很听话,从来不乱发脾气,就算当了皇帝也每日努力修行,可为什么从没有一个人会这样哄着他吃饭呢?若他不是天魔,只怕就此失踪,也不会有任何人前来追寻吧……
青叶自小便无父无母,他曾经很习惯这样的生活,如果可以,但愿自己始终不曾有过,至少这样就不必抱有期待,也不至于因鲜明的对比感到如此寂寥。
他还记得,过去自己感到寂寞时便会去旭日殿附近的庭院,那里种了满院的垂丝海棠。就在东南角的石阶,透过层层交叠的花朵,一抬头便是旭日祭司的书房。
当那人想要休息时,便会坐在窗前品茗,偶尔也趴在桌上小憩片刻。微光透过枝叶洒落在白净的指尖和眼角,重重繁花跌落枝头混入乌发,明明是个无情又残酷的男人,睡着后却是如此沉静,令人不禁产生一种他或许会很温柔的错觉。
那时候,不论少年青叶有多难过,只要看一眼这样的常辉,就能够把一切眼泪不甘都咽回去。他想,旭日祭司都还在忙碌,自己也必须努力修行,这样才能快些长大让他轻松起来。
现在,那个人就在青叶过去停留的位置等着他,可他却忽地不想去赴约。青帝很清楚,常辉又要利用自己了,他不想在那个地方听见此人的无情话语,幻想破碎一次就难受得很,何必再来一次。
然而,仿佛是刻意和他作对一般,就在这时,头顶忽地就传来了他最不想听见的声音,
“青叶,你若要成就大业,首先该学会珍惜时间,做任何事都不能比别人迟。”
青帝完全没想到这人竟会来寻自己,惊讶地抬头,却不自觉就被入目的景象晃了眼,那人,竟和记忆里是一个模样。
常辉母亲生前最喜海棠的娴静之态,他得势后便在常府种满此花,来到这个世界也不曾改变,自己治理的旭日城更是遍地海棠,一到春日便是满城艳丽颇具风情。
得了青叶消息,常辉估摸着他在这里不会有什么好心情,又不愿改天再匀出时间纠结这些过去之事,索x_ing就自己寻了来,定要在今日解决他与青叶之间的问题。
自从返回神洲,常辉再不曾穿戴祭司服饰,如今也只是惯例的披上一袭青衫,散落的长发以发带堪堪束了发尾便作罢。此时他坐在院墙之上俯视下方少年,指尖随意折了朵海棠把玩着,比起后期称霸朝堂的常相,倒更像是昔日名满江南的风流才子常侍郎。
果真寻到了青帝,结果这孩子居然不说话,常辉眉毛一挑,这便揉碎了手中花朵朝下一扔,用行动令他回神。
虽是如此,常辉内心却只当他是看惯了自己作为旭日祭司时的正直模样,如今稍稍卸下伪装便难以接受。这可不好,他们今后是注定要狼狈为j-ian的,得让这位陛下早些习惯他恶劣的本x_ing才行。
伸手接住残败花朵,青帝完全醒了过来,只淡淡道:“旭日祭司,为何直呼孤的名讳?”
前一秒还在温柔把玩,一抬眼却又毫不犹豫地辣手摧花,方才的恍惚果然是错觉,这才是他认识的常辉。
青叶觉醒后二人还不曾见面,想起记忆里和小狗似的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少年神侍,再看看如今已有模有样的青帝,常辉倒也有几分惊奇,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往常模样,只道:“我如何称呼你,这取决于你想让我继续做旭日祭司还是常相。”
叶君侯已死,常辉如今大仇得报,对神又无意下手,也就是凭着对奉朝的几分眷恋才留在朝廷。他在妖洲受够了气,再不愿委屈自己看人脸色,要么朝廷听他的大家好好发展,要么他安心留在神殿养老打理鸽子窝,至于从零开始再爬一次官场,常大人可没这么无聊。
如青帝所料,这人一开口就是官场权位,根本不可能关怀他半句,奈何此时躲都没地方躲,只能沉着脸回:“开口就要丞相之位,你以为孤会答应?”
“除了我,你又能用谁?”
常辉非常清楚目前朝廷的情况,言语间也是有恃无恐,倒是让青帝神色又黑了几分,“你连自己都只以用途评价?”
“不谈价值,难道陛下还想和我谈感情不成?”
常辉原只是随意嘲讽一句,谁知此话一出青帝居然默了下来,令他不由眼神一动,内心暗道,
他竟是认真的,天魔不是该如叶君侯那般全无感情么?若是如此,对付青帝的手段倒要调整一番了。
屠魔之计由成双和常辉共同施行,只为除去叶君侯重建斐国,那时的他根本不曾想过离开神殿,从一开始,就是将青叶当作一个自己将来能接受的帝王来培养。
那时,常辉认真想过,自己到底要辅佐怎样的王者。他寻遍了史书典籍,最后却只是挥笔写下了苏格曾和自己聊过的一句话——已识乾坤大,尤怜Cao木青。
这些年,他的确深受苏格影响,以至于竟想要得到一个仁主。虽内心觉着颇为好笑,常辉依然给这孩子命名为青叶,一直暗中引导他学习仁义之道。若非在神明一事上出了茬子,扶持青叶继位之人该是他而不是苏格。
常辉想事情既已暴露,青叶大约对他怨恨得很,过去凭借崇敬之情控制这孩子的计划定是不能用了,没想到这位青帝经历了这么多,竟还对他感情复杂。若是如此,稍稍哄一哄他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常辉一垂眼便已将利弊分析清楚,自墙头落下后便是轻轻一笑,“我自然担忧陛下安危,你看,你一离家出走,我就亲自来找你了。”
只可惜,现在的青帝可没那么好骗了,听见这一点也不走心的语气反倒更怒,抬手就是一掌拍在他身侧墙壁,只冷冷道出了自己因这人的无情表现憋了许久都没机会出口的话,“虚情假意!”
天魔气势极具威压,青帝虽还年幼,运功时的赤红双目稍稍一望便令人生畏。常辉瞥了一眼被一掌击碎的院墙,虽对他的晋升速度颇为惊讶,仗着自己化身多倒是丝毫不惧,反而是继续俯视着怒目威胁的少年,伸手拍了拍对方的头,这才缓缓道:
“陛下,你若想威胁我,首先得想办法长高点,或者脚下踩几块砖头,这样才有居高临下的气势。”
威胁他?这孩子找错对手了,叶君侯他尚且不惧,难道会怕一个还没发育的魔崽子?
青叶到底只有十六岁,哪及常辉这样的成年男子高大,没想到对魔洲官员百试不厌的威胁眼神居然毫无作用,立刻就道:“只要再有一个月孤就是十七岁了,定能超过你!”
“那还真巧,常某人今年正好五十七岁,这四十年的柴米油盐陛下定是难以超越,惭愧惭愧。”
一句话再次令从没和人做过口舌之争的青帝语塞,常辉突然发现逗弄天子也是个不错的消遣,毕竟,没事嘲讽几句各洲主宰一直是他仅有的业余爱好。
常辉这人黑起来连自己亲爹都嘲,以青帝的段数又岂是他的对手,可作为少年人的意气又让他不愿认输,只能拿出临朝听政的气势试着压迫道:“放肆,孤一滴魔血便能令你唯命是从。”
然而,常辉又关怀地摸了摸他的头,只叹道:“如果魔血对付得了我,你以为叶君侯会为神洲头疼这么多年?”
常某人纵横天下数十年,在嘴炮领域除了苏格就没输过阵,此时更是只当调戏小朋友随意发挥,只可惜,习惯和成年人打交道的旭日祭司忘了,所谓的青少年还有一个无敌的特权——他们可以不讲道理。
于是,天魔威严被冒犯的愤怒和内心委屈一齐爆发之下,青帝一把抓住这只手,张嘴就狠狠咬了上去。
少年天魔略显锋利的尖牙瞬间让常辉见了血,见这人终于僵硬了一回,青帝这才松了口,舔了舔尖牙上沾到的血迹,得意的神色一瞬间竟是颇像曾经的叶君侯,
“现在是孤更强,莫说咬你,就算活吞了你,你又能如何?”
魔崽子就是魔崽子,白教了这么多年,结果一觉醒就学会了他爹的蛮横无理,咬人真够疼的。
内心如此腹诽,常辉虽没料到自己居然会因为摸天魔的头被咬这样愚蠢的理由负伤,最后也只能从空间袋掏出带来的茶盏,心知就天魔这一脉相承的臭脾气也不必慢慢品茗谈判了,只道:“给你一杯茶漱口,这样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