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方力量斡旋下,林家势头之盛,已经到了朝臣不敢来结交,反倒要跃跃欲试、群起攻之的地步。
“是不是觉得我当坏人有瘾?”林熠开玩笑说,“没办法,若我太乖了,很多事不好办——何况树欲静而风不止,我一旦入朝,就算不得罪人,也总有人会盯上我。”
功名利禄的滚滚人世,处处是鹰鹫一般的眼。
“你要怎么做、怎么选,都是好的。”萧桓道,“只是记得,如今与从前不同,凡事还有我在。”
林熠鼻子莫名有些酸,抬头看了看云霞漫漫的天,笑道:“人还是贪心的,先前重新看见我爹和姐姐他们,我想,这下死了也无憾。可如今你在,我又总想,这辈子一定得长一点,再长一点。”
暮风冉冉,金陵满城淮水江风,似是不尽缱绻,红尘的一抹光自远处皇城与天际映来。
宫中,林熠推门进到萧桓屋内,萧桓才沐浴过,一身浅青单袍,屋内淡淡睡莲气息。
林熠拥住他,把他推到榻边,又推倒在榻上,埋头在他肩上深深吸了一口气,不说话,同方才一路谈笑回来两个模样。
萧桓察觉到他的变化:“怎么,不高兴了?是……”
林熠不由分说,拉着萧桓的腕探他心脉,抬起头,眼角竟微红:“你每次回江州,都是去治病的,对不对?”
萧桓旋即猜到怎么回事,静默片刻,只是一脸轻松笑容,无奈摇摇头:“玉衡君跟你说的?”
“我不问,他敢说么?”林熠倒有点兴师问罪的意思,“……治得如何了?”
西亭王身上别无他恙,唯那道母亲锦妃死前留在他身上的南疆咒术。
“别担心,玉衡君在想办法。”萧桓没料到林熠回突然来问,只得安慰道。
林熠撑起身子,目光灼灼地低头看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你为何每次都要回丹霄宫去治?就是因为每次都很痛苦,不想让人瞧见对不对?别人就罢了,为何连我也瞒得严严实实?”
萧桓顿了顿,没想到玉衡君交代了个彻底,林熠看来是忍了一路,终于忍到回了宫才来质问。
他抬手揽住林熠的腰,略一施力,把林熠拉到自己怀里趴好,轻拍他后背,缓声道:“没那么夸张,只是怕你担心,以后都告诉你,好不好?”
林熠心口闷气,越想越酸涩:“我不问你就不说,萧缙之,我受伤的时候你都看了个遍,到你这里就要避开我,这是什么道理?”
萧桓见他显然是真伤心了,难为林熠一路上装得若无其事,连连哄道:“姿曜,是我考虑不周……”
眼看说什么也不管用,林熠闷头在他肩窝一声不吭,萧桓只得抬起他下巴,让林熠与自己对视:“怎么才肯原谅我?”
林熠摇了摇头,吐字有些委屈:“你是不是因为不好拒绝才答应我?”
萧桓哭笑不得,这下可怎么哄。
林熠的确是挺伤心的,一方面因为心疼萧桓,另一方面觉得萧桓还是把自己当外人,不由得一路联想下去,怀疑萧桓是碍于自己一连串耍流氓行径的 y- ín .威,才迫不得已被自己拐到手。
得到了七王爷的绝色,没得到他的心,说不定还让人家不少为难,林小侯爷心里一抽一抽的难受,自己这和强取豪夺的匪徒有什么两样。
林熠这么想,是因为他眼里的萧桓极其温柔,有时温柔得让林熠担心自己会伤到这个人,于是感到自己是占了这份便宜,才捞到了萧桓。
可他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萧桓这温柔是独一份儿给他的,旁人连见都未必见过。
更何况,这世上能靠强迫让七王爷说一句“喜欢”的人根本不存在。
眼看林熠一脸黯淡神情,仿佛眼前一片灰暗,萧桓简直拿他没办法,只觉林熠可爱得不行,又实在难哄,低头亲亲他眉心,轻声道:“这是不信我?你说,要怎么才好?”
林熠被他眼尾那颗风情无限的痣晃乱了心神,眨巴眨巴眼道:“你……你好好回答,休想蒙混过关,不要靠美色作弊!”
萧桓闻言直笑,桃花眼一弯,简直更加难以抵挡。
林熠后脊都软了三分,强自提醒自己坚定意志,一手勾着萧桓脖颈,一手指尖勾勒他眉眼轮廓:“不论是多是少,你对我都有……那种情分,不是别的,只是那种,对不对?”
男人毕竟是天x_ing风流、天生糊涂,感情往往都是一笔乱帐,为了不入心的快活而误以为动心,再常见不过。
细想起来,自己先前也是胡闹,胡闹过后才看清那些流于表面的欲中,是种下了怎样的情根。
于是有些忧心,萧桓究竟是不是清醒的、认真的。
萧桓叹了口气,这叹息也十分温柔,似乎带着点心疼。他低头亲林熠的眉眼:“对你有那种情分。”又亲在他耳畔,“不是别的,也不是一点儿。”
几个轻柔细密的吻落在林熠脸颊:“就是那种情分。”
萧桓看着林熠英朗清隽的脸,笑着道:“本王究竟哪里让你信不过?”说着,低头吻在林熠唇上,缱绻辗转,似乎要一遍遍确认给林熠,到底有多疼爱他。
殿内暖风阵阵,携来皇宫水苑的清莲花香,与萧桓身上的睡莲气息混合着,几乎醉人。
林熠彻底被这个吻说服了,回过神来才觉得自己太患得患失。
他不忘正题,问萧桓道:“那南疆咒术究竟怎么回事?玉衡君交代……告诉我,这几次试的方法都极痛苦,抽筋拔骨一般……”
熄了灯烛,萧桓道:“咒术与蛊有相似之处。蛊有子母、同生的关联,所以可被施蛊者cao控。但咒术是单向的,施加那刻起,就彻底与身体融合,不会留下引线,也就不能剥离。”
锦妃死前在萧桓身上施咒,是真真切切地不留余地,她对这世间的怨憎贪嗔以这种方式被延续下来,仿佛一缕不得安息的魂,挣扎着附在萧桓身上。
萧桓不以为意地道:“至于疼痛,玉衡君的话只听一半就好。”
林熠问:“先前你并不急着处理咒术的事,怎么眼下在意起来?”
萧桓想了想,还是没有都说出来,黑暗中把林熠搂过来些,轻笑道:“早晚要处理的,对不对。”
萧桓声音低沉:“姿曜,你怎么知道我回江州是为这个?”
“因为你身上的睡莲香气……”林熠往他怀里钻了钻,睡意涌上来,迷迷糊糊答了一句便睡着了。
林熠猜到这事并非巧合,他一直很疑惑,萧桓身上为何是睡莲的气息。
萧桓没有惯用的熏香,何况就算用,也绝不会选这种。
原因很简单,萧桓的生母锦妃,就死在丹霄宫后百顷红莲池中,死在年幼的萧桓眼前,而萧桓也是在那里被下了咒术。
睡莲对于萧桓来说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而萧桓每次从江州回来,身上乃至肤发间都有更清晰的睡莲浅香,林熠仔细回想,丹霄宫内那些天,萧桓咒术发作服药后,也是如此。
想必他回江州,并非为了紧急军务,而是对付咒术。
萧桓静默许久,心事都被林熠的这句话沉淀下来。
他的姿曜什么都知道,且心心念念也都是他。
再想起林熠白天所说,这辈子因着他,想要活得长一点,再长一点。
何不是为他忧心呢。
想要他平安百岁,想守着他平安百岁。就像萧桓失而复得林熠之前的这些年,日日也都这样盼望。
“一样的,我对你也是一样的。”
萧桓侧过头吻了吻熟睡的林熠鬓侧,一臂搂着林熠,一手扣紧林熠手指,牢牢把人拥在怀里才睡去。
第82章 解围
白日里并无大太阳, 漫天不轻不厚的珠灰云层铺展开,金陵皇宫花园内,碧波清池蔓延到天际, 半池白荷亭亭然。
永光帝召了萧桓来, 四下宫人皆被钱公公遣散,悠长的朱漆回廊空无一人。
二人便在殿外一座四角宽亭下对坐, 中间隔着一棋盘,夏风吹拂而来, 带着池中清荷水汽, 也带着江南城池的柔和。
萧桓敛眸静心, 与永光帝一人一子铺陈棋局。
永光帝近来时常召他,多为政务军务,极少同他这样单独对坐, 似是要与他谈心一般。
“不想问问寡人叫你来做什么?”永光帝略一笑,眼尾便显出皱纹,一身淡金龙袍,矍铄的神采。
隔着一张面具, 萧桓的表情难辨,仿佛酆都将军这张玄铜鬼面便是他对所有事情的表态。
萧桓抬眼打量永光帝,发觉这位陛下两鬓斑白, 目光依旧锐利,但也无法掩饰岁月刻下的痕迹——他已经是个老人了。
“陛下自有陛下的打算,旁人总归猜不准。”萧桓淡淡道。他对亲情二字实在没有任何概念,锦妃于他年幼时, 半是温暖半是噩梦,于如今的他,也只是一个模糊的印象。
永光帝垂下眼睛,推敲片刻,在棋盘落下一粒白玉子:“老七,你不是旁人,是寡人的血脉呐。”
萧桓心底那潭静水只被一颗小石子投了几圈清漪,便又平复如初:“我与陛下亦是君臣,所持分寸,合该按最稳妥的那柄尺来量。”
“你啊你。”永光帝似是喟叹,“周扬海、于立琛,老臣各有各的执拗油滑,新人各有各的打算,来日都不好说。唯独你,这些年来,江州一线以南守得滴水不漏,只每月一封奏报来,也都是平平淡淡的‘无事’、‘顺遂’、‘问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