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情之阵无法作假,作为合力施法之人,常辉非常清楚叶君侯的情绪有多平稳,他对那位神明除了困惑和好奇之外,竟还隐隐存在一丝好感。这对常辉而言是无法理解的事,如此狂妄历来目中无人的魔主,竟会甘心被他人cao纵自己命运?
“因为我一直都能认清现实。”
有些嘲讽地做出这意味不明的回答,叶君侯看着地上缓缓运行着的阵法,心知不用半个时辰这里便会出现一位新的神明,而且极可能是拿走了他爱人之心的那一个。不过他原就是个没心没肺的魔,也不觉现在的自己有什么不好,便只颇具兴味地回答,
“这一位既然能创造出我这么个三观不正的东西,想必也不是什么有道德标准的神明,只要我把他好生养着,美酒美人不间断地供应,两个混账一起掠夺天下不也挺快活。”
即便说出这话,叶君侯的神色也不见任何压力,只要没有成双在面前,他一直都是慵懒自在的,正如纪陌对他的形容,对魔主而言,人生只要有一个“爽”字就已足够。
看着这样的他,常辉想自己大概永远也不可能如此轻松地谈论神明。他活到现在唯有在少年时快活了些日子,在之前的世界满门尽灭孤身一人混迹官场寻求复仇时机。来到斐国后,好不容易成了亲做了旭日城城主,还没过上几天安稳日子,斐国便进入战乱,新婚妻子也于叶君侯入侵时被流矢击中不治而亡。他自问虽算不上什么好人,论混账程度却远远不及凭借一己好恶就能屠尽整个城池的叶君侯,可是,为什么神却始终不肯眷顾他呢?
得知召唤条件之时,常辉便没对正常召唤神明报以任何期望。他从未听闻有谁爱一个人会希望他家破人亡对人情世事彻底绝望,就算是冷酷无情的叶君侯,至少也会保护自己儿子。常辉想,那位神明定是憎恶他的,因此才喜欢看他在磨难中挣扎,就像人观看斗j-i斗狗一样,权当有趣的游戏罢了。
不过,正如苏格所说,不论神如何安排,直接导致他妻子死去之人是叶君侯,这个仇,终究要报。
只是一个眨眼的时间,常辉便已稳住心神,抬头看了看天空悄然飞过的白鸽,只淡淡道:“魔主,知道这些年我为何要同你作对吗?”
“和你不同,我的神只教会了我人该如何记住仇恨,还有,在这之后如何复仇。”
常辉漠然地说出此话时叶君侯已察觉出不对,直到硕大方舟自云层出现,一袭白袍的大祭司踏着月光悠然落下,他终于明白,这是一个圈套。
叶君侯其实并不知道常辉和自己有何仇怨,在他的记忆里那只不过是一次普通的攻城行动罢了,而且最后还由于苏格出现无功而返,以常辉的地位着实不该当一回事。
至于那于攻城中死去的凡人女子,魔主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毕竟,因他死去的凡人实在太多了,若要一一写下,只怕光名单就足以铺满整个暗京。
所以,最终他只是咬牙得出了这二人佯装失和联手算计自己的结论,纵然不明白为何向来和神洲不对付的任青崖也会参与此事,也只冷傲地回应,“呵,你们这两个老家伙最擅长的果然还是狼狈为j-ian。”
“我只是各取所需而已,对神洲如此,对妖洲亦是如此。”
用官场上的礼貌笑容做出回应,常辉已悄然隐入防御阵法。他并不需要仇人的歉意,神要死,叶君侯也要死,而现在就是一个机会,他抓住了,只是这样而已。
“叶小子,我们有三十年不曾打过了吧?”
常辉和苏格何等默契,这一退后,大祭司便已拦在叶君侯面前,他知道这或许就是自己和常辉最后一次合作了,今后便要为各自道路对阵沙场。就算如此,他也要给这段搭档关系一个完美的落幕,正如他初次来到这个世界时对悲痛的旭日城城主许诺的一样——我会替你报仇,所以,能助我制止这无意义的战争吗?
“有趣,既然如此自信,那就战吧!”
苏格和常辉,这是叶君侯最为熟悉的敌人,即便如今正是耗费了大半修为的虚弱状态,他依然没有丝毫畏惧,只是招出几只妖兽将叶破护住,这就单手举起天魔之血化出的巨大镰刀,冲着苏格便砸了下去,
“老鸽子,你就是这般迂腐,若当真想赢,就该在我没发现时先出手。”
正如叶君侯了解苏格招式,对他的技能苏格亦是早已多次领教,血镰刚刚落下便被璀璨光罩挡住,一本通体由黄金构成的神圣书籍已出现在苏格手中,正是一个时辰以内能令所有神咒瞬发的神器——《万法圣典》。
神殿之中神侍主近战,祭司又分攻击和治疗两类,不论哪个分支,若无神侍保护被人近身便会陷入苦战。然而,作为神殿的创立者,苏格自然没那么容易对付,《万法圣典》只翻过一页,上空的方舟便伸出数门咒术炮,下一秒,各色神咒如雨爆发,眨眼间便将偌大行宫夷为平地。
定睛看着尚未消散的烟尘,苏格知道这种程度的攻击还无法重伤魔主,只平淡答道:“比起暗杀,我更想用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为你送行。”
如苏格所料,虽然神咒威力已足以移平一座城池,伴随夜色重新降临,魔主依旧毫发无损地站在原地,只是神情因他的言语有了一丝唏嘘,“果然,所有天人里我和你最聊不来。”
听了这话苏格倒是头一次对魔主的言语有了几分认同,“对此,我亦有同感。”
在那个写手群中,深黑和唐宋元明清同城同校因此也最为熟悉,就算毕业后也时常一起出去吃饭旅行,过去一直被群中人称作那对好基友。没想到他们所创造出的角色却是如此水火不容,看着那二人打上了高空,纪陌感叹之余,也凭借无厌寻到常辉所在,看了眼因自己到来有些惊讶的天人,这便开口道:“我想,大家都不想以武力解决问题。”
神殿三大白衣祭司除了辉月没一个能打的,常辉虽比纪陌强悍些,考虑到对方神的身份也担忧他会有后招,便只笑着回应,“当然,我一直认为谈判才是最有效的应对方案。”
然后,纪陌打开早已握在手中的火焰卷轴,看了眼被烈火吞噬的大片藤蔓,“这个荆棘阵可不是这么说的。”
对此,常辉也脚步轻挪瞬间出现在了上空另一个阵法内,望着已被洪水肆虐的地面嘲讽道:“你扔在我背后的洪水卷轴也不是这么说的。”
如果说苏格和叶君侯是二话不说拔刀就干的耿直打法,这二人便是比拼看谁先y-in死对方的y-in暗较量。只是,看了眼即便受到多重攻击依旧没有被打断的阵法,纪陌的神色虽平淡却也有了一丝困扰之意,“我倒是没想到这阵法会这么结实。”
常辉既知道苏格会于今夜出手又怎会没有应对之策,他是最擅长学习的文官,就算没有修行资质,这些年对阵法之道却是颇为精通。此阵之中早已被他加入了数道防御阵法,既能更多地消耗叶君侯力量,又可预防神殿之人打断召唤,可谓是两全其美。至于妖洲的结盟,关他什么事,他和任青崖又不熟。
“也多亏神将魔主造得如此强悍,只是不知当他降临时是否会为此后悔?”
“是吗?那我也助你一臂之力。”
纪陌早猜到他不可能放过这一石二鸟的好时机,从一开始就没指望靠自己停下阵法。当常辉注意力成功被这句话吸引,看着夜明君的一袭白衣出现在其背后瞬间将人制住,纪陌只掏出了暂时被交由自己使用的山河社稷图。
夜明君现有修为仍未超过叶君侯,恐怕无法毁去阵法,然而这世上没人比纪陌更了解任青崖的技能,他早已想出了其它破解之法。此时江山社稷图只展开一角,各种全然不同的力量便已涌入阵眼,看着终于露出惊讶神色的常辉,他的语气依然平静,
“舐犊虽以施术者的情感为线索去寻人,作为感知依据的却是被灌输的力量,这画卷中保存了神殿所有天人的本源之力,前前后后也不下于二十人,你说,凭借如此复杂的情报,它还能找到目标吗?”
这样跨越时空的召唤之术容不得一点误差,分作二人已是冒险,如今如此多的天人之力混入其中,纵然叶君侯力量再强大也无法令其寻到真正目标,甚至,它连自己要找谁都没办法做出明确判定。只要无法捕捉作者的位置,这次召唤自然只有失败一个选项。
虽然得知的时间晚了些,无法在阵成前及时阻止,纪陌终究还是不愿再有同类来到这个世界。他已不记得常辉的作者是谁,可深黑到底是个熟悉的前辈,即便只是网络聊天的关系,纪陌也不想让他亲眼看着自己创造出的叶君侯死去,对任何作者而言,这都不是一件好事。
或许,就连相见,也不是什么好事?
无声地笑了笑,纪陌抬起头,言语中只保持着自己仿佛早已预见一切的平静,“没有人比父亲更了解自己儿子。告诉任青崖,别以为我真的不会教训他。”
他不知道常辉会不会将这挑衅的话语传达给妖王,毕竟,就在被夜明君制住时那具身躯便已快速干瘪。扬了扬手上干枯的人皮,仙人确定之前站在这里的常辉不论气息还是修为都和之前见到的没有差别,绝对是个活生生的人,然而只是一瞬间就没了灵魂,他也是头一次见到这样奇怪的能力,只好奇道:“你说得没错,这果然是个空皮囊。”
“常辉这只老狐狸从不以身犯险,真身自然早已于计划开始前远遁。”
对常辉那棘手的化身能力纪陌倒是不意外,反正也没指望能在此地抓住他,正欲带上夜明君去支援苏格,却忽地听仙人提醒了一句,“纪陌,这个阵法好像成功了。”
“什么?怎么可能?”
如今主导情绪的常辉已经消失,阵法内更是混杂了一群天人的力量,捕捉到目标的概率可以说几近为0,纪陌完全无法想象这样它居然还能成功,然而,事实是那些地面划痕皆被妖力填满,平静祥和的光辉缓缓扩散,那样雪白纯净的颜色,就和他出现在这世界时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