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折子还没看完已是发了好大一通火,书房中太监宫女跪了一地,司礼太监洪四忙着去传翌宁,两人一前一后疾走在路上。洪四微躬着腰,轻声道:“王爷今日可得小心些,皇上气得连杯子都摔了。”
翌宁笑着答了句“谢公公提醒”,一条腿已踏进了御书房。还没来得及问安,皇帝皱着眉摆摆手,道:“免了,案子办得怎么样?”
翌宁伸手接过宫女重新奉上的茶递在皇帝手中,低眉垂眼道:“有些眉目了,只是这案子查下去牵涉甚广,翌宁正想着给父皇讨个话,是接着查还是……”
皇帝喝了口茶,道:“先说顾明那边。”
翌宁应了是,道:“顾明那边查来查去,其他不论,在这个案子中确实只动了十万两银子,那银子也真是用着救灾去了。现下西北那边一闹,还真不好拿他如何,儿臣想是不是先把他放了再作打算……”
皇帝又问:“他一共贪了多少银子?”
“连产业和抄家抄出的算在一处,大约四十万两。”
皇帝沉默了片刻,冷哼一声道:“查出来的财产没入内库,让顾明递个折子上来,准他即刻告老还乡。”
翌宁见皇帝怒火消了大半,又问:“那这案子是接着查还是……”
“你且说说查到何处。”
翌宁抬眼望了皇帝一眼,“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却是没再吭声。
“这是做什么?”皇帝伸手欲要扶他起来,翌宁跪退两步磕了个响头,道:“儿臣怕父皇生气,这事还是跪着说……”
皇帝心中一惊,问道:“何事?”
翌宁面露难色,道:“儿臣派人到汇通商行查那二十万两白银的去向,其间发觉救灾的牛羊都是由一家分号负责购买,细细查探之下,这家分号上面的人竟是,竟是太子……”
皇帝退了两步,面色大变,问道:“这可当真?!”
“兹事体大,儿臣不敢妄言。那家商号的账册今日已送在儿臣手中,儿臣组织人手屡次核查,这其中购买牛羊大约用去九万两白银,剩下的十一万两都通过种种渠道汇在钱庄的户头里,那个户头却是太子表亲莫玄的名字。”
皇帝面色沉痛,长叹一声,伸手把翌宁扶起来,咬牙道:“此事,给朕彻查!”
二人正要详谈,却见程贵妃笑着迈进御书房,道:“这父子二人还在说什么,席都已经置下了,满桌子的人都眼巴巴望着皇上,这才让臣妾过来瞧瞧。皇上若无要事,这便与臣妾一道过去吧,那边翌靖也早就闹着要与翌宁比比酒量了……”
皇帝敛尽眼眸中的怒色,哈哈笑道:“一点小事拖住了,这便走吧,莫让翌靖等久了,又吃起翌宁的味来。”
程贵妃掩嘴一笑,与翌宁一左一右拥着皇帝往园子里去。刚进园子便听得众人脆生生的笑语,却见翌靖一身月白袍子安安静静坐在席上,面上挂着浅浅的笑意倚着一颗桂花树,皇帝心中一动,暗道这孩子倒有七八分长得像他母亲。
众人见皇帝来了,赶着起来问了安,开了筵席,吃喝笑闹一阵,已到了二更天。皇帝把翌靖喊到面前,见他眉目淡淡,温平恭顺,心想这两月为着春闱的案子确实委屈了他,便笑着问道:“翌靖,想要些什么便告诉父皇,父皇都允你。”
这边翌靖还没答话,皇帝又道:“莫要说什么‘愿国祚安好,风调雨顺’这些虚话,朕既是一国之君,也是你的父亲,今日平常人家的父子是怎样,我们也是怎样。”
翌靖扬眉微笑,道:“既然如此,翌靖斗胆,便要父皇书房中挂着那幅青藤先生的折枝石榴图吧。”
程贵妃脸上的笑意顿时僵在唇边,却见皇帝微微一怔,哈哈笑道:“好,好,那幅石榴图给你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等洪四取了画来展开一看,只见画中石榴一枝,水墨淋漓,右上方提识云:“山深熟石榴,向日笑开口。深山少人收,颗颗明珠走。”
众人均在心中暗赞一声,太子面色润红,嘻嘻笑道:“青藤传世之作少之又少,这石榴图笔力强劲,超逸绝伦,正是其本色。大哥好眼力,这画可比珠宝玉石珍珠玛瑙金贵多了。”
皇帝见他已至微醺,嬉皮笑脸,心中一阵厌恶,皱眉道:“翌远醉了,遣人送他回宫歇着。”
太子心中剧惊,酒也醒了大半,连忙垂下头去。皇帝看看天色,道:“时候不早了,都散了吧。”
翌靖走到月门边,瞧见翌宁对着自己暗暗挤眉弄眼,便朝他点了个头自回府去。
待到了王府门口,只见一个青衣小厮已站在门边候着,翌靖仔细一看,惊喜道:“若云,你怎么回来了?”
若云笑答:“小公爷挂念着王爷的生辰,让若云回来给王爷送贺礼。”
翌靖喜上眉梢,问道:“礼在何处?”
若云生生压住笑意,答道:“已在王爷书房中了,劳王爷移步自己去看。”
翌靖三步并作两步往书房中赶,又转过脸来道:“好,后堂有一坛宫中赐的酒,赏给你了!”
若云谢了恩,又见若风跟着进来嗤道:“好个精乖的猴儿,御赐的好酒偏就赏了你!只盼你就着酒把舌头也咽了,做个锯嘴葫芦,看你以后拿什么卖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