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说:“永哲,别怪你爹,他有他的苦衷。”母亲不恨任何人,他替所有人开脱,轮到她自己了,却无可辩驳,所以人人只得恨她。
不知为何他竟回忆起少年时琐碎事件。他深深叹口气,然第二天日光初上,他依然照旧忍痛起床,妻子替他煮醒酒汤。
上午有企划公司前来同他谈判,一直为利益分配问题从上午九时纠缠到华灯初上,终于板上钉钉,夜间又与商务伙伴去逛花花世界。
从早到晚忙得金星乱冒,更加无暇去思虑陈旧痛楚。
生活愈来愈平静,像个中年男人应有的平稳,事业蒸蒸日上,妻子秀外慧中,只差添丁给沉闷生活注入新活力。
岁末年初新生命应运而生,晚饭后林会体贴陪伴小腹微微隆起的妻子沿运河慢慢散步。天边有胭脂红积云,美不胜收。
林仰望着天边那团团云色,耳边有鸟儿娇俏婉转,远远长廊处有两位银发老夫妻相依而坐。
凌慧敏神色有异,忽然落下泪来。孕育新生命的女性都是伟大而敏感的。林悄然搂住妻子娇弱肩膀,夫妻俩双双向那对老夫妻看齐,林有些感慨,那大抵就是他后半生的归途了。
第 29 章
蓝山早早明白人世无常,但那不代表他的心会麻木。
左文思逼迫他到处庆祝苦海有涯,路过林的大宅子或是尚存两人依稀剪影的地方,他总是不动声色悄悄避开。
两人皆已步入理想大学。左思文如愿以偿攻读考古学,一天到晚戴着副金边眼镜,手肘夹着一尺厚考古典籍,斯文有余,气概不足。
蓝山亏得最后关头拼尽全力,并未受事件打击功亏一篑,很幸运,他被一所省级师范院校录取,将来出了校门可做教师,一年有大量假期,他乐得清闲。
办公室白领族之勾心斗角着实令他望而生畏。他天生畏惧与人争与人抢,何必呢,退一步海阔天空,若世界每一人都似蓝山好心态,世界不知要多和平。
他与王久久关系又恢复往日热切。这次王久久归来不仅还清往日账务,还附赠蓝山一栋漂亮公寓。
其实蓝山对王久久这个损友也颇具怨怼,但生活早已交予他真理,这世界除去自己,没人可以依赖。
朋友嘛,只要真心相待,你成功时他不嫉恨,你落魄时他不厌弃,只要做到这点,亦无他求。
傍晚王久久相约蓝山在新酒吧见面。
是间地下酒吧,但凡设在地下的,总会有不可告人之神秘感。
落座后定睛打量,果然与众不同,是间同性恋酒吧,一眼望去皆是皮囊英俊男士,无一丝娇花点缀,好不气魄。
灯光极好,是灰紫色暧昧光调,将整间酒吧衬得既神秘而又奢华,独具一格。音响里有缠绵悱恻男音,肝肠寸断:“晨曦洒金,可惜你已离去。”
空气里凝着莫名的伤感。
舞池里有身段美好的两名男士在跳贴面舞。吧台边有两名男子斗法,先是互相展示健身成果,然后做足功夫讲陈旧煽情故事以迅速博得共享鱼水之欢的门票。
王久久暧昧的对他吹口哨,显然是为他故意而为之,那神情仿若再说:“够朋友吧,省的你老是说我不厚道。”
蓝山莞尔,的确比大华那种地方更叫他舒服,因这满室皆是同类,在不开明的当今社会自然更加能抱成一团,一致对外。
王久久见傻友发呆,拿匀称骨节轻敲磨砂玻璃杯,发出钝器般沉稳的嗡鸣声。蓝山不耐的抬眼看损友又要发表何种谬论。
友人果不负众望:“挑个男友陪你过年。”
蓝山朝王久久视线看去,一个年轻英俊男郎冲他挤眉弄眼卖弄风情,数九寒天里,他上身只着皮草夹克衫,腹部肌肉健美诱人,散着棕油色光泽,肌肤保养的那样好,似会发光。
蓝山骇笑,瞧他十指纤纤,堪比娇小姐,有这样的男友,势必要吃苦头,他可宠不起。
他慌忙转开视线,脸孔铁青,严重屏蔽对方荷尔蒙。
他冷冷说:“今年我回家过年,不愁没人陪。”
王久久立刻吹胡子瞪眼,表情夸张的不能再夸张。
言语里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他说:“蓝山春天总会到来,漫天漫地小花小草不愁没的踩,万万不可一颗树上吊死,还是棵不能逢春的枯树。”
蓝山略微有些薄怒,在他心中,仍然只记得那人的好,那样善良宽容,给他未来。单这一点,足够他感恩戴德一辈子。然他知老友不过是为他打抱不平。所以他忍住了,只是笑笑,殷勤的给他点烟。
远远望去,好似一对。
街灯里寂寞的不止一人。
刘元仍记得第一次与蓝山相见,于他那公寓中。
男孩青涩,带着孩子气的纯朴率真,干净气质惹人动容。他忍不住与他交涉,故意逗他使其难堪,蓝山一副惜钱如命的紧张兮兮模样。可见他生存状况是多么窘迫。
翌日他又与他相见,这男孩居然偷食顾客水源。神情愉悦而又贪婪,天,那神情竟然与他脑海中某张可悲表情紧紧契合,如出一辙。
那是属于弱势群体的脸孔。脏脏兮兮的透着股难掩的自卑和贪婪。
可是他的眼神却又那么不同,仍保存着那人性最最宝贵的品质,多么纯真,率真,参杂这一丝茫然的希冀。
这份表情不可抑制的触动刘元心底苦楚。
曾经,他也是这般天真,即使衣衫褴褛,冬日里赤脚路过巨大橱窗,里面与外界冰天雪地完全是天壤之别。瞧那番繁华景象,人人嘴角挂着幸福浅笑,愈发衬得他孤苦无依,好似卖火柴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