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蓝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看着他的儿子,然后压着那柄光剑,一路看到自己的被贯穿的胸膛。
“我,早已不是人了。”迦南的语声还未飘落,迦蓝和娇娜的身体倏然如同血球一般爆炸了,炸成了最细微的粉末,漫天飞扬的血水,溅上了离孤的面颊。
然而,他的眼睛还未来得及睁大,那柄剑却已顺势贯入他的身体。
离孤仍然站立着,仍然在睥睨而轻蔑地微笑着,“你以为这样就能杀了我么?别忘了,我可是拥有不死之躯的人!”
“没错。”迦南真诚的看着他,“不论你的身体多么破败,你都不会死,那是因为你的灵魂被绑在了你的身体上。但这不代表,你的灵魂是不灭的。”
离孤微微一怔。
迦南身体忽然前倾,仿若十分亲昵一般,凑到了离孤耳边,“你不知不觉中对赤炼动情,恐怕连你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给他下比翼吧?可惜你这唯一的一次动情,却给了我唯一杀你的机会。”
那柄剑上红色光华闪现的瞬间,离孤忽然明白了迦南的意思。
那光芒,便是比翼。
迦南竟然成功地将比翼的咒术,从赤炼的灵魂中分离了出来。
比翼原本是极为危险的咒术,被下咒者实际上掌握着毁灭施咒者的力量。一旦被下咒者身上的咒术被解,施咒者便会魂飞魄散。
但只要被下咒者接受了咒术,并且转世之后,便几乎没有解咒的机会了。可迦南竟然做到了。
将比翼的咒术附在四凶之力上,由于四凶之力太过霸道,比翼已经被破坏殆尽。于是离孤看到,自己的身体从被剑锋刺入的地方开始,正宛如尘埃一般一点一点消散着。
在他灰飞烟灭之前,他终于感觉到铺天盖地的恐惧。
对死亡的恐惧。
离孤一直是怕死的,他怕自己还没有找到众生灭度的奥秘就死去,被永世以往,化为历史的尘埃。
所以这份恐惧,便是迦南赐予他的,最可怕的惩罚。
伴随着一声惊恐至极的哀嚎,离孤消失了。
化作了一团烟尘,永远地消失了。甚至连灵魂也不再存在了。
迦南仍然维持着刺入的资质,知道那柄光箭也逐渐消散暗淡。
头顶云峦逐渐推开,日头已经西沉,竟然已经到了日暮时分。玫瑰色的晚霞洒落天边,山峦被打出彩色的阴影。整个世界宁静祥和,清风微微吹拂着。
四名凶兽缓缓从空中降下,各自化为人形,立在迦南身后。这是穷奇第一次显露出人形,与他霸气的老虎形态不符,他显得有几分文质彬彬,金黄的发松松绾在脑后,温雅的面容,却在眼角蜿蜒着几道黑色的花纹,增添几许魔魅。
迦南转过身,却像是没看见他们似的,走到了躺在地上的斛九身边。
他跪坐下来,轻轻用手拨开了斛九脸上的发丝。
离孤死了,父亲也死了。
斛九,竟然也死了。
迦南忽然觉得,似乎一切都没有意义了。他忽然感觉到一阵浓重的疲惫。
其实,自己也本该死了的。不论是作为迦南的自己,还是作为蚩尤的自己。
不论哪一个自己,都是不被这个世界期待的。
此时,一双不染尘埃的素色锦靴出现在他的视野里。萨洛在他面前站了一会儿,忽然蹲下身来。迦南仿佛没有看见他,只是痴痴地看着斛九的面容。
萨洛伸手,在斛九的心口放了一会儿,忽然开口。
“他还没死,你不要这样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词句一出,迦南的身体忽然猛烈震颤了一下。
他抬起右眼,“什么?”
“心口还有热气,灵魂也还在。看来他的求生欲望很强,努力护住了自己的灵识和心脉。但是你如果再这么死抱着他不放,恐怕就真的没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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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孤一死,他的军队也迅速瓦解。原本被奴役的巫咸族众巫师开始造反,与外面的巫师里应外合。羽人军队的将领看到事态不妙,自己本来就是外族人,犯不着为了一个巫咸族配上自己人的性命,一夜之间就尽数撤走了。
寒蝉长老和墨祺长老带领众巫师杀回巫咸族,释放了被离孤困在镇魔塔里的八位大巫。巫罗和一众叛徒被当众处死,而巫咸的葬礼也在紧锣密鼓地筹备。与此同时,被毁掉的城市也在大巫和众长老的筹划下开始重建,短短一月之间,原本已经濒临覆亡的巫咸族竟然隐隐恢复了生气。
然而此时,轩辕国却已经被羽民国和鲛人大面积入侵,都城长安陷落,轩辕帝被迫出城受降。巫咸族刚刚喘过一口气,轩辕国却已经正式宣告灭亡。
这令举国哀痛的消息,立时令得重新夺回家园的欣喜灰飞烟灭了。屹立了两万年不倒的轩辕国,竟然就这样从大荒的版图上消失了么?
然而这些迦南似乎都不在乎,他每日守在大阿山的伽兰寺里。他已经一个月没有见到斛九了,虽然对方就躺在经堂里,由末叶和萨洛轮流照顾。他们甚至请来了巫即(草药术大巫)来亲自为斛九疗伤。
迦南知道按照自己的计划,现在自己应该赶回巫咸族。可是他就是无法离开。
他讨厌这样的自己,可是那心中隐隐闪烁的光点,竟然是他许久不曾感受到的,希望的感觉。
萨洛说出斛九没死的时候,迦南从不知道,原来自己还可以有那么强烈的情感,几乎是被救赎了一般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