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迦南,忽然觉得有些累了。之前明明已经决定好要做的事,他忽然有些不想做了。
如今他已经有了自己的一片天地,有阿霜陪伴在他身边,有众多效忠于他的部下,有萨洛这样一个朋友。其实他要的已经全部都得到了,甚至比他预期中超出太多。现在的他看着夕阳下这悬挂在悬崖峭壁上的壮丽城市,忽然生出一种安于现状的满足。
此时,一道黑色披风落在他肩上。他回头,阿霜一脸正儿八经的表情,严肃地说,“会感冒。”
迦南低笑起来,“我连死都死不了,别说感冒了。”
阿霜没说什么,还是认真地给他系好了披风的带子,然后默默站在他身边,跟他一起看着日落巫峡的美景。
“萨洛刚才来找过你,要我把刚才长老会开会后整理出来的文书交给你过目。他说继羽民国的大旱灾后,轩辕国东海沿岸发生海啸,南边的潇湘河又发洪水,北方的姑射国境内地震,国民死伤惨重。最近整个大荒地气不稳,巫罗长田占卜后,说这是不祥之兆,大荒将有大灾降临。”
“大灾?怎样的大灾?”
“末日之劫。”
“哈哈。”迦南笑了两声,“难道末日不是只有魔神能带来么?我可还没打算就这么毁掉整个世界啊,那有什么意思。”
“长老会认为巫咸族需要采取一些措施自保,所以拟定了一份计划。”阿霜说着,将手中的一本卷宗交给迦南。迦南随随便便接过来,也没有看,继续问道,“右贤者最近有动静么?”
“他忙着平乱,没有什么大动静,不过听说他已经开始在大阿山附近集结军队。我怀疑他的目的是巫咸族。”
“哦?”
“末日之说越传越盛,轩辕国民心不稳,右贤者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说要迎回巫咸族的十二神识,帮助神识完成救世天命。而他那天又称我为神识,我怀疑这是冲着我来的。”
迦南冷笑一声,“就凭他?”
阿霜抿了抿嘴唇,似乎有话想说。
迦南看了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主人……我究竟是不是他所说的那个什么十二神识?最近这段日子,我总是会做一些怪梦。”
迦南心头一紧,“你梦到什么了?”
“我总是梦见一首摇篮曲。一个感觉很像大荒神女体塑像的绿衣女人一边唱着,一边摇着摇篮。”
迦南的眼睛微微张大了一点。
阿霜却仍然在说着,“那摇篮曲的调子,我还记得。”随即,他低声轻哼起来,声线低沉婉转,听起来竟分外动听。
“蝴蝶飞,虫儿睡,莲花枯萎,星星落泪。月光浓时,孩子沉醉,留下记忆,远走高飞。”
这轻柔的曲调进入迦南脑中的一瞬间,他却倏然感觉到灵魂深处的什么东西猛烈地颤抖起来。一霎那他尘封的记忆疏忽间狂涌而出,他只觉得头颅像是炸裂开了,撕心裂肺的疼痛席卷而来!
“我姓西陵,名叫嫘。”
“跟我走吧,愿意吗?”
“你真乖,如果我有了孩子,希望他能像你一样乖。”
“原来你就是那蓐收和晚姬生下的孽障?早知如此,我本不该救你。”
“你走吧。就当我从未认识过你。”
为何这歌谣所牵引起来的,是这样强烈的悲伤?本来是那样温婉的曲调啊,为何会令人这么痛苦?
这是属于蚩尤的悲伤么?
迦南跪在地上,死死抓住头发,发出痛苦的呻吟。阿霜一惊,连忙扶住他,“你怎么了?”
“不知道……你不要再唱了。”
“好,好,我再也不唱了。”
迦南努力平复自己的心绪,感觉到阿霜支持着的力量,疼痛的感觉逐渐减轻。
迦南喘息着,死死抓住阿霜的手。他那害怕和难过的感觉残留在他的身体里,他的声音有些低,带着不易察觉的抖动,“不要离开我……”
“我不会离开你。”阿霜说得笃定,安抚地环着他的肩膀。
迦南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竟然再一次在阿霜面前露出这般脆弱姿态。然而此时他却不想再继续强装冷静。他回过头,望着阿霜银蓝色的双瞳,“右贤者的话,你不要相信。他只是想利用你除掉我。他就是要我死,不论前世还是今生……”
阿霜点点头,轻拍他的背脊,“你放心。我们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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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不安却并未结束。那天之后,迦南在陷入冥想的时候,时常会陷入莫名的境地。他知道那是蚩尤的记忆,可是他明明已经将它们都封印起来了,为何自从听了那首歌就像是记忆打开了缺口,那些属于魔神的记忆和情感正在源源不断涌入他的灵识之中。
很多原本支离破碎的片段,竟然都逐渐串联起来了。
他想起来,蚩尤在养蝶房看到嫘祖蝶舞周身的美丽样子,记得那热切而崇拜的眼神。嫘祖一袭绿衣,碧羽蝶落在她的发上,手臂上,裙摆上,在她明媚的笑颜前舞动翅膀,那上面银色的眼睛就仿佛嫘祖含笑的双目,慈爱而温柔,却也时不时透出凛冽的高傲。对于蚩尤来说,收养了他的嫘祖是他的全部世界,是世上唯一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