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想到如此,他便害怕得整夜整夜睡不着觉。睡不着,他便只能一遍一遍回忆着从小到大跟迦南的所有记忆。
在成为迦南的妖之前,他们曾经是多年的同班同学。他不曾注意过迦南的存在,可是此时若想重新拾起那时期点点滴滴的记忆,却也不是无处可寻。
他记得迦南总是一个不会讨老师喜欢的孩子,虽然他很努力,但每次写出来的论文都不和老师的胃口。有什么活动,别人围在老师身边撒娇开玩笑的时候,他只知道在一旁闷着,看样子也想参与到快活的氛围里去,可不论怎样,却永远是个局外人。每次他一说话,话题总是没有人接下去。
那时候作为海洹的他曾经漫漫然地想过,这个孩子还真是孤独呢。
不过他那时全部的视线追逐的都是那个火一样的鹿鸣,一步一步履行着自己的计划。学习大量的巫术,逐步地接近鹿鸣。他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迦南注意到自己的,亦或者是一直就注意着他。不知道在他身后,那眼神默默追随了多久。
后来成为迦南的妖后,他开始越来越多地了解这个少年。知道他家里有一个似乎很没有责任心的父亲,也知道他自小母亲就跟人跑了。虽然到现在已经明白这些其实都是离孤的安排,不过那时只是觉得,这果然是个很孤独的人。
虽然他身为妖,没有过父母,可是作为海洹的日子里,他已经得到了足够的父爱和母爱。他想,一个人类大约是很容易把这些爱当做理所应当拥有的东西,可是如果一个人一旦拥有不了,那么从一开始便会是一种缺失。他会一生寻找东西来添补这种缺失,可却永远不可能真正填满。
因为从一开始就缺少爱的孩子,便不可能爱自己。不爱自己的人,便不可能让别人爱上你。
一开始保护他,只是出于对他的怜悯吧。觉得这个少年虽然阴暗,但这阴暗是人性本身固有,他愿意坦然地面对承认,毫不回避,便是人类之中难得的了,恐怕就连自己都做不到如此坦然。他活得那样努力,却总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心想着,要不就帮帮他吧。
没想到帮着帮着,就发觉自己的眼睛总也离不开他了。不论他走到哪里,都会不动声色跟着。看到他被人刁难了,就像跳出来帮他教训对方。听说他想要参加九巫会,就故意去别的巫系为他腾出名额,即使两个人闹别扭了,也仍然会远远看着他。
斛九一直不相信自己爱上迦南了。他明明一直一直喜欢的都只有赤炼一个人。
可是到现在,他发现再抵赖已经没有用了。即便是迦南杀了对他来说最重要的赤炼,欺骗他,利用他,他却仍然无法恨他。
每一次涉及到关于迦南的事,他就会失了方寸。
已经给迦南造成了那么多伤害,他知道很多东西都已经无可挽回了。可是另一件令他更痛苦的,是在他的记忆恢复之后,伏羲跟他说的另一个可能。
蚩尤曾经爱上嫘祖,也就是大荒神。他之所以最终被黄帝击败,除了屠魔剑有弑神之威外,更因为大荒神已经消失了,令他心灰意冷。
所以这一世,迦南之所以会这样深地爱上他,不一定是爱得作为九尾狐的他。他真正爱的,仍然是两万年前的大荒神。他只不过是在潜移默化中追寻着大荒神的影子而已。
因此,一旦蚩尤真正觉醒,对他这个十二神识是没有任何留恋的。蚩尤心中的人,一直都只有嫘祖,只有大荒神而已。
在好不容易愿意面对自己的心之后,却恍然知道那以为的深爱自己的人,不过是拿自己当替身。
斛九当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然后便有丝丝缕缕的闷疼,从心脏开始,沿着血脉蔓延向四肢百骸。这细细密密的痛楚一旦开始,便再没有停下过。他觉得四下无着,无依无靠,想要找到什么东西来依凭,却什么也找不到。
他好像问迦南一句,可是却发觉,自己根本没有去问的资格。已经伤害迦南两次了,第一次令他失去了心,第二次却令他失去了魂。
就算想问,也无人可问了。
这两年的时间对于九尾来说是一场漫长的煎熬。到最后他干脆封闭了自己所有的思绪,伏羲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想,一切了结的时刻,大概就快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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筵席结束后,斛九回到黄帝宫,随意扯下头上的冠饰掷到一边,九条雪白狐尾现出在身后缓慢摇摆着,头上也露出了狐狸耳朵。他用手轻轻按着因为微醺而发疼的太阳穴,在窗边的长榻上坐下来,头靠着窗沿稍作休息。
此时伏羲缓步走入室内,似笑非笑看着他,“见到应龙了?”
斛九看了他一眼,没有答话。
“这个人,在你面对蚩尤的时候,将会是你很大的助力。鲛人的唱月之术可以直接灌入活尸脑中,摧毁它们的脑部,因此活尸军队如果对上鲛人大军便是遇到克星。”
“他有说过会帮你?”斛九似乎毫不经心,头也不抬地问道。
“他身为海神,由不得他不听无上神界的命令。”
“随你吧。我累了。”斛九说完,站起来要进内殿去。可是肩膀却倏然被一股力量按住,他感觉下颚被一只手捏住,缓缓转过来,面对着那属于萨洛的面容。
对于这样带有绝对控制性的动作,他竟没有半分反抗,甚至有几分逆来顺受。
伏羲看着他,“我有说让你走了么?”
斛九微微皱眉,却没有反驳。
伏羲放开他,手却顺势摸上他额间的血契,喃喃说着,“真是碍眼,这东西,要快些去了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