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南拨弄琴弦的手一顿,忽然低下头去,看起来有几分凄伤落寞的样子。斛九正想伸出手去,将那久违的人揽入怀中,却倏然听到一串诡异而尖锐的低笑,从那垂着头的人喉中传出,支离破碎,听起来甚至有些阴森变态。斛九的动作一僵,有些被迦南的笑声吓到。
迦南慢慢抬起头来,扭曲的笑容还挂在脸上。他主动伸出手,握住斛九那原本打算触碰他的手,随后用着有些暧昧的动作,游走着一点点行至那突出的喉结处,最后挑起他的下颚,语气轻忽飘渺,“随我处置?真的怎样都行?那……我要你,当我的男宠,你也愿意?”
斛九身体一僵,他万万没有想到,迦南会说出这样的话。
迦南很喜欢他的表情,所以笑得更放肆了。可是斛九总觉得,那份刻意的扭曲背后,仍然有着某种属于曾经的迦南的卑微和哀伤。
到底发生了什么?迦南到底发生了什么?
迦南笑着笑着,停下来,忽然转过身,不再看斛九,“我明天就要启程去昆仑。我要你与我同行。放心刚才的话,不过是玩笑。你我只是主仆而已。”
斛九听着他冰冷的语气,向来平稳冷淡的心中,竟也蔓延起一丝细细的疼痛。
正要离开时,迦南忽然又说了句,“啊,忘了告诉你。我已经让人把鹿鸣送给离孤了。”
斛九猛然转头,“你说什么!”
迦南微微侧过头,弯起右眼,笑容纯真如孩童,“我只不过是成全他了。”
斛九疯了一样冲进禅房,不顾青夷等人的劝阻,把每一个角落都翻遍了。最后他颓然地跪坐在地面上,终于知道从一踏入这里就感觉到的细微的气味变化是怎么回事了。
空气里少了鹿鸣身上的味道。
怎么会这样?
不会的,迦南不会这样残忍!
这是一个玩笑吧?一定是的!
鹿鸣是他的朋友啊!
不行……他不能让赤炼回到离孤身边,不能再让同样的悲剧重演,他发过誓,他答应过赤炼,不会再让他被离孤伤害了。
他这千年来都在为了这一个目的而活,怎么会到了最后被自己相信的迦南背叛?
他站起身冲出禅门。现在还来得及,他要去巫咸族抢回赤炼,不论付出多么大的代价!
可是就在他刚要迈出寺院大门,迦南的叫喊从身后传来,“斛九!”
他脚步一顿,回过头,却见迦南站在那颗开满凄艳猩红色桃花的树下,黑色清瘦的身形,显得有些伶仃,有些形单影只。
“我不允许你去。”迦南冷声道。
斛九定定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像在看一个陌生人。然后他不管不顾地继续往前。
可是下一刻,却见原本要化作一团白光的九尾狐仿佛受了某种重创,从空中跌落在寺庙前的台阶上。只见他蜷缩成了一团,四肢都在抽搐着,喉咙中发出痛苦到极致的低吼。他仿佛正遭受着某种可怕的折磨,额头上的血契则开始蔓延,红色蜷曲的花纹顺着脸颊一直蔓延入领口,最后连裸露的手臂上都被血红色的妖娆花纹缠绕。九尾狐嘶吼着,终于支撑不住,现出了原形。被红色花纹包裹住的银色巨狐,不断抽搐着,最后昏阙过去。
他凄惨的摸样令在场的众巫师都惊呆了,就连身为召唤师的青夷也是。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有巫师用这样严厉的血契来惩罚他的妖。
而迦南默默地看着那倒在地上的银色身影,面无表情。手却有着几不可见的颤抖。
半晌,只见他慢慢走过去,在九尾狐身边跪坐下来,伸手,用着最怜惜的力度,轻抚着九尾狐的头颅。
细细地,摩挲着狐狸的眉眼,迦南低垂的右眼中,显出几分麻木般的空蒙。
“我就知道,你总是会离开我。”
“像这样乖乖的,多好。”
“你爱的赤炼,爱的却是离孤呢。你啊,是跟我一样可悲的人。”
迦南自语着,然后轻轻俯下身,抱住九尾的脖颈,耳语一般在狐狸的耳边吐露着魔咒一般的话语:
“我是不会让鹿鸣得到你的,你是我的妖,永永远远,我一个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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斛九醒来的时候,察觉到自己是在一个移动的车厢里。身下传来的晃动平稳而有节律,像是玄龟车的感觉。
他只觉得整个躯体像是被一截截撕扯开来又重新拼接了一般,到处都弥漫着麻木的钝痛,就连头也像是要裂开一样。他意识被之前的酷刑折磨得还有几分迷蒙,正想伸手扶一扶额头,却蓦然听到一阵铁器摩擦的铃丁声。
他一下子清醒了,忍痛坐起来,却发现自己是人形的姿态,而且手脚竟然都被长长的黑色锁链缩在了车壁上。
而迦南,正静静蜷缩在他旁边的矮榻上,无声无息,似乎已经睡熟。那缩成一团的姿势,还和五年前那缺乏安全感的少年一样。只是此刻斛九再看到他,已经再无法把他当成迦南了。
这一定是一个披着迦南的皮的魔鬼。他宁愿相信,迦南已经死了!
他用力挣动,运起他那强悍的妖力,但是庞然一搏,那锁链竟然丝毫无损。
“不要挣扎了。”忽然响起的声音,竟是来自那本应睡熟的人。迦南睁开右眼,眼珠转动,看向九尾,“锁链是困妖索,用辟邪的角打造而成,世间仅此一条。一旦被锁住,就算是莫呼洛迦也奈何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