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初却道:“可我还活着干什么？”
谢宝宝想了想，道:“活着……活着你可以赚些钱，吃好吃的，玩好玩的，将来成家立业。”
他能想到的也就这么多。
“是啊，有这么多事可以干。”
周小初攥紧了自己身下的被子。
“可我一个都不干。”
谢宝宝搬了一个板凳过来坐下，却不想那个板凳是坏的，他一坐，凳子腿就断了，他一晃，差点没坐地上，便又重新搬了一个过来。
“你别这么想不开。”
周小初喃喃道:“我这辈子到这，这么难过，不如死了算了。”
“那万一你下辈子没投好胎，比这还惨呢，比如说，你变成了个猪啊，狗啊，乌龟王八之类的。”
“那就不用想这些了。”
谢宝宝见劝说无果，也无可奈何，只能道:“你好好活着啊，我明天还来看你。”
他说到做到，因为觉得周小初沦落到这个地步，他也有些一份责任，所以，他们之间以前的恩恩怨怨，谢宝宝也就不计较那么多了。
谢宝宝怕周小初饿死，每天都会带着吃的东西过来，看周小初吃完。他的爹娘也不拦着，反而还会特意多做些饭让他带过去。
“命不好，能咋办？能接济一下是一下吧。”
过了一个月左右，周小初的精神终于差不多恢复正常了。他也不好意思再白吃白喝谢家，便去给镇上的一个算命先生当徒弟了，也随那算命先生识了些字。
他见谢宝宝的小表妹没有名字，便请算命先生给她起个名字，算命先生道:“不然就叫奚清吧，适合女儿家。”
随着长大，周小初和谢宝宝之间也不怎么打架了，虽然还时不时地斗斗嘴，但也就这么相安无事地做着邻居，过着不咸不淡的日子。
林奚清很爱听周小初读那些传奇话本，周小初每次从算命先生那里回来，也会顺便捎着书回来。
书页很糙，他也不在意，便翻边读道:“平生不修善果，只爱杀人放火。忽地顿开金绳，这里扯断玉锁。咦！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第5章 五
十六七岁的年纪，也正是爱玩爱闹的时候，纸鸢太贵，谢宝宝便自己做骨架，再用纸糊上去。
周小初看着用笔在纸鸢上画眼睛的谢宝宝，莫名觉得他有一种很温柔的感觉。
三人在野地里放风筝，谢宝宝拉扯着线，纸鸢随着风飘起，风拂起他额前的碎发，他已然长成了一个清俊的少年。
周小初自己可能都没意识到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谢宝宝身上，从握着线的手，到注视着天空的眼睛。
他看着谢宝宝的侧脸，看他扬起了一个微笑，然后把手里的线交到了林奚清手里。
当晚，周小初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到了一个仙气缭绕的地方，云海茫茫，那里的山水灵秀，楼台精巧。
他穿着一袭绣着银丝的白裳，系着蓝色腰带，垂着流苏玉佩。
几个人引着他向一片杏花林走去，到一张长案前落座。
忽听前方有人道:“今日清言会，诸位仙僚仙友有什么想说的便说，不必拘谨，随意便可。”
一个人上前讲起道法，他自觉心思不在这里，只低头喝茶。
偶然一抬头，不知什么时候，一人坐在对面长案前，隔着几丈远，那人似乎也有所感应，转眸向这看来。
那是一双自带距离的眸子，只匆匆掠过，又移了回去。
风呼呼地刮了起来，杏花纷纷落落，那一瞥之下，浮光掠影。
他问旁边的人:“那是谁？”
旁人道:“你竟不认识？那是谢喻仙君，和你同掌北方。”
醒来的时候，周小初安静地躺在床上。周围一片寂静，他犹沉浸在梦里，那片杏花林中。
“那是谁？”
“那是谢喻仙君。”
纵然梦里万般不染尘埃，周小初现在却是泥里打滚。
天还未大亮，他便收拾好，去了算命先生那里。
算命先生没有名字，也姓周，别人叫他周半仙，他无儿无女，说周小初当他徒弟也算有缘，便把这个徒弟当了半个儿子，将来这个徒弟也得给他养老送终。
算命这一行，要通y-in阳晓八卦，周小初跟着周半仙这么些年，多少也学了些，但算命还是玄之又玄的，命数这东西谁也说不好，大多时候，还得靠骗。
周小初没皮没脸那么些年了，骗起人来也得心应手，并不觉得良心上有什么亏欠。但一个地待久了，就得换个地，否则就没那么多人送钱了。
周半仙说要走，周小初便得跟着走。
榆钱镇对于周小初来说，没什么可留恋的，走就走了，从此以后，天大地大，四海为家。
在这里唯一和他有联系的就剩下个谢宝宝，可谢宝宝命里又不缺他。
谢宝宝将来会与林奚清有一段良缘，生儿育女。无灾无难的话，平平安安过到老，然后被埋在榆钱镇外面的土地下。
所以周小初就在某一天离开了榆钱镇，谁也没告诉。
在外面的日子不好过，风餐露宿，饥一顿饱一顿。
在街头算命，就唬一唬来的人，让他们出点钱消灾，女儿家多是算姻缘，当然也有不是的，她们是来看周小初的。
周小初的娘是个妓，年轻的时候有几分姿色，他随了他娘的脸，长得好看。甚至还有人上街来算命，末了说让他去一个叫青柳巷的地方当小倌。周小初想起他娘最后的境遇，便拒绝了。好看可以当饭吃，不过吃不长。
过了三年，周半仙死了。
死的时候，周小初守在他身边。
他说:“师父，你给我算算命吧，你看我以后怎么样？”
周半仙笑了笑，看了看周小初的脸，道:“你信师父的话吗？”
周小初没说话。
“你啊，要生在大户人家，就是太微垣降世，可你偏偏在了穷苦人家，一辈子也就这样了，本来是无亲无友无姻缘的命，但上天不知是可怜你怎么的，配了你一段缘分，那也如逝水一般，你千万别去别强求，你怎么来的，就怎么去。”
周半仙说完这话，又在床上待了会儿，才咽的气。
这次周小初没哭，用张破席敛了他师父的尸首就埋在了郊外，又跪在坟前，重重地磕了几个头。
又三年，他在外面流浪够了，看人也看够了，忽然有一天想起那年他吃过的白糖烧饼，就回了榆钱镇。
当初的景色还是当初的景色。
柳树发着新芽，嫩绿嫩绿的，柳絮飘满了整个镇上。榆钱也长了出来，孩子们爬上树捋着吃。
那些孩子跑来跑去，让周小初想起了小时候的他和谢宝宝，为了榆钱打架，下手一个比一个狠。谢宝宝打破他的嘴，他就在谢宝宝身上留下几个脚印子。
那时他们两相嫌恶，总也玩不到一起去。那时的周小初讨厌谢宝宝，天然讨厌。可在外面久了，又累又倦时，他回忆起这些，于他竟是一种安慰。
周小初回到家里，把院子打扫了一下，又进屋整理了一番。完事之后，他出门遇见了附近的邻居，便打听了一下谢宝宝的近况。
邻居叹了口气，道:“他啊，只能说命不好，也就前不久的事，你记不记得他有个表妹？那姑娘长得挺漂亮的，结果一次出门，被李家少爷看上了，就抢去让做个小。那姑娘挺刚烈，抵死不从，一头给撞死了。李家跟县太爷有些关系，也不给主持公道，生生把谢家老两口气死了。”
听到这里，周小初唇舌有些干涩，忙问道:“那他呢？谢宝宝呢？”
邻居看了谢家的门一眼，摇摇头道:“他去李府要说法，结果被打了出来，断了一条腿，差点连命也没了。”
第6章 六
床上的谢宝宝气息微弱，身上尽是青紫。
周小初不分日夜地照看在谢宝宝身边，给他煎药敷药，才把谢宝宝从地府救回来。谢宝宝开始有些神智不清楚，周小初又尽心尽力地照顾了他一个多月，谢宝宝这才认出他是周小初。
只不过那条坏掉腿却再也不能好了。大概是不能再在野外跑着放风筝了。
谢宝宝问:“你还走吗？”
周小初说:“我再也不走了。”
他就在榆钱镇上留了下来，在镇上给人家做了一个帮工。谢宝宝从那以后，身体一直都不太好，不能做重活，就在家里做做饭，打扫一下屋子。
为了相互有个照应，周小初就搬来了谢宝宝家，他就住在当初林奚清的房间。林奚清房间里有很多谢宝宝给她做的小玩意，小木笛子，Cao编的兔子，雕花的妆奁。这些都被前主人小心地收着，看起来万分珍视。周小初也把这些小心地收了起来，放置在柜子里，防止谢宝宝看见这些伤心。
天气好的时候，他会背谢宝宝出去散散心。谢宝宝沉默了很多，不会怎么跟他说话。
他们就在河边或田埂上安静地坐着。
这时，周小初就会偷偷看谢宝宝，那张脸和当初握着风筝线的少年的脸重合了。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过着。
一日，正在吃饭，谢宝宝忽然问道:“周小初，你多大了？”
“你忘了？我和你一样大，二十三了。”
谢宝宝垂着眼睫，道:“二十三，这么大了，也是该有个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