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他喝到烂醉,总是小茂将他送回家,帮他擦拭汗渍,换上睡衣,直到他睡着,再去清洗换下来的衣服。
小茂搭在他额头上的手冰凉干爽,总是能让他安稳入睡。
有一次,他在醉梦中听到小茂温柔极了的声音对他说:我越来越不想喜欢你了,怎么办?
他只觉得那是自己的幻觉,却再也不允许小茂尾随。
再见小茂,是在一年后小茂的高考庆功宴上。看到出脱得出众的小茂,他突然想起梦中听到的那句话。
小茂为什么会不喜欢他?难道曾几何时,小茂是喜欢他的?
他胡思乱想下去,自觉乱了阵脚,越发放浪形骸起来。
有一段时间,在常去的一家酒吧里,他每天都能遇见一个助唱歌手。那个歌手看着像个高中生,总是在唱完三首口水歌之后,挑些晦涩的英伦摇滚歌曲来唱。在他唱到《no suprises》时,那种自由自在、一切都不在乎的样子让他羡慕不已。
之后他得知这个歌手是他的大学学弟,便偷摸跑去他参加的摇滚比赛现场。在看到那个歌手演唱《塑料玫瑰花》时眼神中被牵绊住的温柔后,他感到失落,后来又暗暗厌恶起这种温柔来。
不知不觉间,失去了未成年的借口,小茂重新成了他的跟屁虫。他的酒友们甚至习惯于不分昼夜的打电话召唤小茂送他回家。清醒时,他想到小茂对他的感情,就用很多理由试探小茂,但是得不到任何预料中的回应。小茂似乎铁定心只做接他回家的人。
时间飞快流逝。他依旧沉迷于酒精,却从自娱自乐渐渐变成了工作应酬。
就算喝到吐血,他也只能在心里痛骂对方孙子,赔着笑继续喝下去。面对越来越多财大气粗的品牌开发商涌进燕城,家里的公司想要拿到好项目、少些麻烦、钻些空子,这种应酬是家常便饭。
这个时候依旧是小茂去接他回家。深夜打车并不方便,小茂自己攒钱买了辆二手甲壳虫,俨然成了他的专职司机。只是,这个司机不爱说话,也不爱笑,看向他的深褐色眼睛里,带着些令他心碎的执着。
他总说要给小茂介绍女朋友,却从不见行动。小茂也不急不躁,直被他身边的狐朋狗友称作绅士。
直到有一天他再次酒气熏天地坐在狭小的副驾驶座上,悄声对小茂说,他要结婚了。他父亲的公司需要更多的人脉、更多的钱。
还有,他们家不能断了香火。虽然这种事情他自己是不相信的。
不知道为什么,小茂淡淡地笑了。笑得他心里痛起来。
我们做吧。他借着醉意假装说笑。却看到小茂眼中难得一见的动摇。
他继而垂首不语,任由小茂把他扛进房间,将他沾满酒气和汗水的衣服弄得更加凌乱,让他晕眩,让他疼痛。
放任自己投身进无所畏惧的肆意里,他突然没来由的流起泪来。止不住,止不住,止住的时候,他突然祈祷这一切都是个梦。
梦醒来时,自己依旧是那个小孩子,深夜哭醒时有小茂来抱住他,陪他哭。
这些年来,他第一次有了正形,却是用来推掉婚事。
小茂说服自己父亲为他父亲的公司注资。帮他负责的楼盘从自家公司的二手房客户里筛选目标购房人,挖渠道,进社区做营销。
他也试着收敛起满心的戾气,想要一心一意。
可他无力抵抗的东西,任谁也没有办法。
他父亲是高考恢复后第一批大学生。毅然离开体制内,从荆棘中自己辟出一条路来,他相信老一派的哲学,相信投入付出等价交换。他愿意有所妥协,却不相信他们家会从下一代断掉。
他不忍心背离这些年来为了他孑然一身的父亲。结婚、生子,他都笑着一一接纳。
一开始,他以为小茂愿意等。
最终,小茂还是等不下去了。
小茂说,他一个人也可以活下去。
小茂说着这句话时,汗水沾湿了他柔软的头发,凌乱的黏在额前。他忍不住伸出手想帮他将乱发拨弄齐整,却抓了个空。
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个大梦,想醒又醒不来。
在黑暗中躺了很久,头痛消失了,可依旧有些头晕。
耳边不见了流水声,一个熟悉的脚步声在不远处来来去去,一步步踩在他心里的空缺处,他的心一点点踏实起来。
正在不想睁眼之际,门铃声远远传来,他听见那个脚步声远去。脚步声的主人在门前和人低声说着什么,最后道声感谢,再次折回房间。
陌生的人声让他蓦然想起来,昨天早上,他唯一的儿子一一和一一的两个妈咪一同坐飞机去了加拿大。儿子终于三岁,但曾经和小茂的三岁之约,已经失效。
这些年来他似乎已经渣到底,现如今只剩下他孤身一人,也是活该。
就连那个脚步声的主人,也只不过是同情他的醉相。
他知道那个脚步声最终还是会从这个房间里消失,一去不回。
喉头哽住了。此刻睁开眼,能够看见那双手抱住他的胳膊,陪着他,这算不算奢求?
脚步声在他身旁停下来。他感觉到有冰凉的东西贴在额头上,十分惬意。那个脚步声再次走出房间,客厅里传来悉悉索索收拾东西的声音,钥匙串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是要离开了吗?
在无法继续等待之际,他睁开迷糊的双眼,勉强支撑着坐起身来,呼唤道:乔羽
客厅里安静下来,片刻后那个脚步声再次近了。
他祈求这次他不会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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