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放下清凉的荷花茶,走过来,问道:“我明日可要走了,你可有话要对我说?”
小货郎想了想,咬咬嘴唇,还是把话说了出来:“公子可还回来?”
公子一笑,对小货郎说:“不管中不中,肯定是得回一趟的。不过你放心,我定能衣锦还乡。”
小货郎低下头,不语。公子也不急,望着眼前的人儿,等着他下面的话。
果然,小货郎抬起头来,又道:“公子的名字可否写给我?”
公子听罢,走到书桌旁边,倒了一点茶水在那已经凝固的砚台之上 ,磨了磨,提笔在雪白的宣纸上写了三个大字,又在下面加上两个略小的字。龙飞凤舞,想来是极漂亮的。
小货郎见了,对公子说:“我不识字的。”声音却小了很多。
公子一笑,笑中却没有丝毫鄙夷,但见他朱唇轻启,念到:“这是叶轩离,是我的名,这是子央,是我的字。”
小货郎知道读书人都有几个名字的,大户人家也是这样,听人说一般只能叫字的。
小货郎生怕公子笑话,便急忙说:“我知道的,叫字不叫名。”
公子笑得更加开怀,道:“是这个理,但也不绝对。——对了,我听得他们唤你顾小九,这小九可是你的名?”
小货郎点头答道:“我爹姓顾,我就叫小九。”
公子问:“你几时生辰?”
小九道:“爹说我是七月初七。”
公子像是出了神地念:“七月七日,牛郎织女,乞巧之日……”
听得小货郎一脸通红。
然后见到公子慢慢走近,柔软的嘴唇覆上了自己的,隐隐透着荷花的清香……
叶公子与黄伯是在清晨走的,刚准备上船的时候,船家问道:“客官,那可是您的亲戚?”回头便见远远的有个人影跑过来,定睛一看,是小货郎。
公子把包袱递给黄伯,道:“你先上船吧!”
小货郎脸跑得通红,却还忙不迭地递给叶轩离一个包袱。
叶轩离接过包袱,不打开,只是柔声地问眼前的人:“是什么?”
小货郎道:“是一些你船上用的小吃,读书读累了也可以解饿,还有一些提神的药膏和花露……还有,还有……”
叶轩离笑得温柔,问:“还有什么?”
小货郎抬起头道:“我去庙里求的符。保平安的。”
“怎么不求高中?”
“我只望公子平安。”
叶轩离愣了一下,良久望着眼前的人,道:“我会回来的。”
说罢便转身走了。
小货郎仍旧挑着扁担来回于乡村山湾。心里却总是如同少了什么。
每次路过云庄,只是呆呆地看着紧锁的叶府,明白了自己终究是盼的什么。
这年秋天,寒气日益厉害,顾老爹的病加重,小货郎为他添了两床被子,屋子里点上碳火,请了城里的大夫煎了汤药,一副副地喝,却还是不见效。
顾老爹终究没能熬得过去。
临走之前,顾老爹对着小货郎说,能有个这么孝顺的儿子为他送终就已经是福气了,说天南海北走了一辈子,还是有个安定的地方好。说小九你要自己娶个好老婆,生了孩子养老。
货郎货郎,最怕就是死后连个烧纸钱的人都没有。
小货郎哭了很久,请人做了法事,求了善心的乡绅给匀一块荒地把顾老爹埋了。小货郎心想,爹,我不找老婆了。
小九不肖,但小九是真的喜欢公子,只想一辈子陪着公子……
然后小货郎望着北边,痴痴地想,我不算是一个人了吧。
八月的秋试放了榜,小货郎跑过去看,看到和那张白纸上一模一样的名字时,小货郎心里还是跳了一下,然后甜甜的笑了。
公子他,已经从秀才到叶举人了。
可惜公子没有回来,直接上京准备会试去了。
小货郎那日接到信的时候,心里高兴极了,那是他第一次收到信,看到纸上只写着四个字,那是认得的——“子央、小九。”
第二年四月的时候,杏花开了。会试的榜也放了。
那日听说省城里放榜,说是这次去的士子里面进士中了五个。
小货郎的心扑通跳得厉害,他等了好久盼了好久,却不敢知道结果。
公子要是高中了,他还会回来吗?戏文里唱说京城里的大官会把女儿嫁给才子,公子长得那么好看,会不会回来的时候带个女人?
其实差距如同鸿沟,明明知道,却还是跳了下去。
小货郎已经十六岁了,公子也有十九了。
小货郎不敢去看榜。每天依旧生意,却像少了魂一样。
几个月后,村子里敲锣打鼓的喜庆非常。
云庄沸腾了。
然后有人告诉小货郎,叶家公子中了二甲传胪。
那是金銮殿上的第四名,皇帝钦点。是要去京里做官的。
小货郎那一天没有去挑他的扁担,呆呆地望着那张些有“子央 小九”的薄纸,一宿无眠。
天亮的时候听得有人在轻轻地敲简陋的木门。小货郎似乎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人来找他,狐疑地跑去开门。
结果门口是叶公子。但是他脱了官袍,换上了水蓝色衫子,一如当年第一次见到小货郎。
小货郎只觉得眼睛湿湿的,再看公子,不,已经是传胪了,在用手在轻轻地替他擦眼泪。传胪轻轻道:“我在人群中找你找了许久都不见,猜想是在躲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