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德华多摇摇头,表示早就没什么了。
“公司的事情怎么了?”
“不太好,不过已经有突破口了——大家都在等你,我们需要你。”
马克闭上眼睛,轻轻地长呼一下,好像这几句话耗费了他这几个小时积蓄下来的所有力气,他顿了一会儿,才说:“我还需要点时间。”
爱德华多小心翼翼地又问了他一句,“那你还好吗?”
“其实还好。”马克简短的回答他。
爱德华多点点头,坐在他旁边,没再说话,想给他点空间。
马克也不再说话,他坐在扶手椅上,翻看一本莱蒙托夫的旧诗集,客厅里没有开灯,傍晚昏黄的日光照进房间,让马克冷峻的线条都变得柔和了,让他的眼睛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蓝,也比任何时候都脆弱。
爱德华多想起来大学时候,他和马克坐在冰凉的大理石台上,他们刚从酒吧回来,他有点情绪崩溃,他跟马克讲了他的糟心事情,他说,他想知道,马克是怎么冷静的对待周围的人的,他为什么看起来那么独立和坚强。
他酒量不好,喝一点就会醉,他醉了,但是马克没有。
马克挺认真地回答他,说:“也许,你清楚的明白了,无论如何,你们总会分开,当你遇到变故的时候;他不能帮助你,当你遇到开心的事情,他不能和你分享;你说的话,他其实并不明白,即使你很努力地解释。”
“他们都是如此,没有例外。”
“然后你会明白,无论什么时候,孤独都是一种常态。”
“或许你也应该试试,wardo——刚开始的时候会有点难受,适应了就好了,以后你再也不会难过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他酒醒了,就把这件事忘在脑后了,这么多年过去,他居然还记得。
马克的那种表现,怎么会是独立和坚强,而恰好是两者的反义词,是回避和脆弱。
难过的感觉太过痛苦,难受到他再也不想感受到,他封闭了自己的感情,一直到今天。
马克·扎克伯格式的悲伤,不是歇斯底里,不是绝望疯狂,而是沉默,可能会反向表现成强攻击x_ing。他可以持续维持着所有表面看起来正常的生活,工作,学习,约会,定时去看父母,他甚至可以像其他人一样在工作时候开开玩笑,看起来很温和。
就像现在。
你接触不到他,他周围好像充斥着一片别人看不见的海。
他没有什么太大的情绪,没有什么(欲)望活着,也不太想死。
他把这种情绪看成是正确的,认为这是‘成年人的成熟’,甚至觉得这是‘具有社会责任感’,因为这感觉能让他周围所有人好过,除了他自己。
也许这是因为,他总是被告诉“你会给其他人带来困扰”,让他觉得让其他人的感受远重要过自己。
但是这不是什么‘成熟的做法’,真正成熟的做法是面对自己,面对自己的内心。
爱德华多想到这些的一瞬间,忽然很想走过去,再抱抱马克。
他记得过去,马克不是这样的,他语速很快,思维跳跃,说话刻薄但一针见血,时常挂着不耐烦的表情。
不讨人喜欢,但是可爱且真实。
现在他变成了完全相反的样子,他看起来很温和,在工作上表现的熠熠发光。
所有人都看着cool到没朋友的CEO,而爱德华多想抱抱那个小男孩。
太阳很快落山了,房间变得昏暗,四周的吵闹渐渐消退,马克还是坐在扶手椅上,马克的妈妈进来给他们开了一盏壁灯。
爱德华多清清嗓子,轻声问马克,要不要谈一下。
马克摇摇头。
爱德华多看看时间,到了晚餐时间,就站起来往客厅外走,想去厨房搭个手。他一出门之后,发现马克的妈妈并没有离开,开灯之后她就一直站在客厅外的走廊上,这个时候看到爱德华多出来,她有点惊讶。
片刻之后,她收拾了情绪,问爱德华多,说:“是不是饿了?”
她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就和他们大学时候一样。
她站在门口,想来也是担心马克吧。
他们来到厨房,马克的妈妈开始动手做晚餐,爱德华多也穿上围裙,在她旁边给她打下手。
他其实不怎么会做菜,过来也是添乱,但是他想,有人陪着,马克的妈妈可能会觉得好受一点。
马克的妈妈给了他一个大碗,让他做点沙拉。他这面做着,马克的妈妈忽然说道,“你们在一起很久了吗?”
爱德华多回答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尴尬,但是他也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说,“还好,有段时间了。”
“——”
“我记得你,大学的时候我们见过对吧?”
爱德华多点点头。
“那个时候我就有点感觉,马克可能有点喜欢你,马克那么多同学,就是对你比较特别。”
爱德华多不知道应该作何回答。
好在马克的妈妈也不需要他回答,她絮叨着,像是说给他听,也像是只说给自己听,“他没跟我们说过他的什么朋友,我们去学校看他的那几次,他提了你好几次,带我们在校园里走,有时候会停下来,指栋楼给我们看,说你带他义卖过或者听过什么讲座。”
“——”
“他自己可能都没什么感觉,有时候我们问他是不是跟你关系很好,他总说是一般朋友。”
“——”
“后来你们吵架了,我和他爸爸天天看着新闻,有时候还问一下过来采访的记者,谁都没说什么所以然,问马克他也不说。”
“——”
“前几个月,马克忽然跟我们说,正在跟你交往,而且你们还打算公开,那个时候我们都很高兴,这么长时间,他从来没带什么人回来也没给我们介绍过谁。”
“——”
“我们都想见见你,但是给马克拦下来了,他说你心理状况不太好,这样会给你很大的压力。”
“——”
“有时候我们也挺担心你的,马克什么都好,就是感情需求太重了,从小时候就这样,做他的伴侣肯定很幸苦。”
——
马克的妈妈絮叨了挺久,爱德华多就在旁边一边打下手,一边默不作声地听着,他知道马克的妈妈也不需要他的回应。
饭做好了之后,马克的妈妈拿出两个空盘子,放好了食物,递给了爱德华多,示意她去客厅和马克一起吃饭。
她说,马克不会到餐厅来吃饭了,你也一起过去,陪陪他,而且你自在点。
爱德华多感谢她的体贴。
在他们在厨房里面做晚餐的时候,马克能听到他们在说话。他能想象到他们在厨房里面的场景,wardo在给妈妈帮忙,但是他实在不怎么会弄那些东西,所以总是搞坏,他一定会满脸无辜地把切坏的蔬菜偷偷丢进垃圾桶。马克还知道妈妈肯定会非常喜欢wardo,他不担心这些。
Wardo刚才问他好不好,他说还好,但是其实不好。
他平时也更习惯一个人消化负面情绪,他不喜欢跟人谈,因为光是说出那件事就能把他累的精疲力尽。
但是爱德华多抱过来那个瞬间,他是高兴的,他想跟说这些事,他头脑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要说什么。
后来,他自己想想,可能是每次他说负面情绪,都会被批评,所以他不喜欢描述自己的想法。
听着妈妈和wardo在厨房的谈话,他就知道,他一定又做出认真聆听的状态,实际在偷偷地走神。
这个小骗子,棕色头发甜蜜微笑的赫尔墨斯。
其实和很多人臆测的不同,他和这个小骗子的第一次见面,是他先跑去搭讪的。那是在一个party上,有点无聊,他那个时候不知道也爱德华多是chris的朋友。
你的好奇心会不会让你忽然喜欢上一个萍水相逢的人?他放纵任x_ing,口蜜腹剑,撒谎成x_ing,还一脸天真无邪。
然而,谁能不喜欢他。
那天晚上,他们喝的酩酊大醉,差点连寝室都找不到。
不过也许,让他醉的不是酒精,是他。他偷了那夜的整片星空,藏在眼睛里,然后对他笑。
他厌恶他,厌恶他的虚伪,但是同时,他也抗拒不了他。
只能怪月光太好,而他又过分可爱。
佛洛伊德学派认为,你和别人的关系扎根与你和父母的关系。你父母如果经常说,你需要这样这样,我们才会爱你。你不能怎样怎样,我们不喜欢你。
等你长大,你和别人的关系早就不是你和你父母的关系,可是你还留在原地,没有走出去。
你被爱和过幸福生活的权利掌握在另一个人手里,他拥有无上的权威,他裁定你是不是个好的人,你值不值得被爱。他被你默认成一个完美的人,而你是卑微的,等待着他施舍和垂怜。
所以,你会害怕接近你喜欢的人,因为你不喜欢真实地自己,你认为自己粗鄙丑陋,值得全世界所有的惩罚,不值得被爱。你不值得这个世界上好的那些东西,自然也不值得他的爱。你害怕接近他,是害怕从他那里听到你的最终审判。
所以你会喜欢那些跟自己截然不同的人,妈妈经常提到的那种人。
落落大方,温和有礼,开朗又活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