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萧岭的话凌北静还是要听的,忙点了点头,冲出去找乌爵。
我们去看日出。
这人从来是意气风发的潇洒模样,怎么能睡死在榻上?
幸好天还没亮,大营里眼线极少,我很快将乌爵牵到了凌北静的帐子前面。
气喘吁吁的刚要走进去,却见那人早自己洗濯穿戴齐整,在外面侯我,不禁微微一愣。
“走吧!”凌北静抬眼一笑,饶是一副寻常的风光模样,乌爵也是念他,小步踏了过去。
我微微笑,骑到乌爵身上,又拉他上马,接着马鞭一挥。
乌爵风驰电掣般的冲出了大营。
“凌将军——”
很快,身后士兵们惊讶的大喊再也听不清楚。
想这凌北静,固然不是心思安静之人,却始终有身份束缚,平日处处算计不说,言语行为都是恭谨有序的。犹是这萧岭治下的军营,本就以规矩着称,凌北静从此出身,自然明白军令如铁,将士无故不得擅离的道理。
这里深入明蒙,想是离战场也不远了,外面饶是凶险,大营里面戒备森严我已经深有体会。内令外省,却无法禁锢这最后的狷狂。
从两年多前凌北静随新帝进了靳都开始,乌爵就始终禁锢在城中,这连日来天高地广,也越跑越野,今天的速度已经不是烟罗湖畔刚刚落到它背上时候的样子。凌北静在身后拿过我手中的缰子,到底是战场上跑熟了的,跟我驾驭的时候,速度又是不同。
我不自知的闭上眼睛。荒原彻骨的寒风仿佛能穿透我的身体,穿透半生寥薄心意。
忽然觉得乌爵慢慢停了下来,忙睁开眼睛,却看到眼前竟然出现了一方湖水。湖岸对面,枯黄的荻子挡住了远处视线,仿佛其后再无荒漠,仿佛一切已至尽头。
想不到戈壁荒漠,也有这么一片景致,虽然没有烟罗湖的清幽秀雅,倒是因为周围景致而显得特别明澈。
我跟着凌北静翻身下马,突然一打眼瞥见了乌爵鬃子上系的一缕紫红色丝穗,不由拿在手里。
“子锐不记得这是从哪儿来的么?”凌北静回头看我。
我诚实摇头。
凌北静勾起一笑,“是我从‘景铘’剑上斩下来的。”
我想了片刻,大吃一惊,少年时才接手景铘不久,心高气傲,谁知道头一回去追夜探太子府的黑衣人就吃了亏,生生跑了半宿,人没有追到不说,剑上原配的古董穗子还被那人斩了下来。
原来那黑衣人就是凌北静?
凌北静看我表情,不由笑意加深,“本来只是做个纪念,随手系在了乌爵鬃子上,没想到后来竟然……”
凌北静眉眼一低,突然抬头望我,“子锐,你是不是已经知道景铘的人都是死在我的手上?”
我转头望着湖面,旭日投下一片粼粼的暗金色,磅礴而荒凉。
“改朝换代,最怕的就是死忠之士。你不出手,总是有人要杀我们。”
话脱口而出,连我自己都想不到,说得竟然是如此的凉薄。
曾以为我和眼前之人还有一世的时间痴缠纠葛,慢慢的试探设计,勾心斗角,抽丝剥茧;以为到最后,能痛快的血溅三尺,或是漫长的消磨殆尽;却从来不曾料到,前缘未尽,命终于此……
“二哥还在世的时候我就在怀疑越靳,可惜后来形势紧张,再也没有精力关注这些细枝末节。及至猜到越靳是邶国人,也只当他要我偿命的原因是因为我亲手杀了邶国储君。倒没想到,我所想的一切都是错的,这个真正一心灭我的人,是他效忠的你。”
凌北静走到我身边,“你没有完全错,我自始至终不过在利用越靳对你的仇恨,为我剪除你的利器。”
“那时候你还不是八王爷,我去夜探太子府,不小心被你发现追了半宿,却没什么太深的印象,只是记得太子府上有个漂亮的小主子,性子倔强到了执着的地步,明明知道差我太多,却一定要穷追不舍,武功差的再多都敢近身搏我,好像打定了无人舍得伤他。”
“后来我到了鸿胪寺,慢慢走到了朝上,才知道名满天下的书剑公子八王圣宠,就是给我斩了剑穗儿的那个小主子。”他转到我面前,微微一笑,“可你又倨傲又冷漠,从来不屑与人争执,完全看不出当日执着斗狠的样子,我很是好奇,才一次次的去试探你。可你却和我想的很不一样,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皇上,为了太子,为了宗族,为了信王程子捷。直到有一天,我发现从来为了达到目的什么都能舍弃的自己,疯了一样的想要得到你。”
凌北静两眼一弯,掩住了眸中一瞬光华,“因缘际会,我遇到了程衍,助他一路攻城拔地入主靳都,最后的一战之前,我向他要了一纸免你不死的赦令。我以为到了新朝,你失去了背后的宗族,就能慢慢学会保护自己,天长日久,总能感知我的心意,可是——我错了。”
双目凝望,仿佛与湖面波光融为一处。
“你除了自己,什么都放不下。”
我一笑,却无法开口反驳。原来自己竟是如此痴人,为何从无他人点醒?
我用了两年的时间,小心翼翼的筹划,步步为营的计算,振兴宗室,天行正统,却没有想过,自己根本无心于那个冰冷的高位。
“我费尽心力的剪除你的羽翼,可是我越是残忍,你就越是执着,终于让我无可奈何。我索性一边除掉你的人,一边暗中虚张声势的助你,让程衍看到你的计划,终于一步步的把你逼到了绝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