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慎行碰到此事,并不急,他认为此事复杂的很,倒不必急着上本啥的,反是想劝宋珠玉避一避。结果实宋珠玉这个愣头儿青,不管不顾的直奔了放粥的小头目去。
结果……
结果……
在许多年后,方慎行一想及此事,都是条件反射的后脊背一凉,似乎痛楚犹存。
此时,宋珠玉已经冲上前去,言辞如刀似剑,噼哩啪啦的一顿问讯呵斥,把这些施粥的人问的火冒三丈。
他们其实就是执行人,最多不过是往家多偷二斗米。但是,话从宋珠玉的嘴里出来就不大好听了,什么“窃国之贼”“无法无天”“欺君罔上”“罪在不赦”。
反正结果就是……
原本施粥面对的就是饥民,要知道,在人类史上,因饥饿,易子互食的事儿都不少。所以,施粥时,衙门总会派出一队兵甲,维持秩序。
宋珠玉这一顿说,把施粥的人气的暴跳如雷,直接用拳头堵了他们的嘴。
方慎行完全是被连累的。
但是,甭看宋珠玉个子小,他身手灵活致极,穿着短打,偏若山中的猴子一般,能躲能闪,不一时就跳着脚跑远了,身上没挨几拳。倒是方慎行,身量高大威猛,却是文科出身,正经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被人追着好一番狠揍。
待方慎行抱头逃蹿出去,宋珠玉正远远的在路远儿等着他呢,嘴里还叨根从地上拔的枯草根儿。想来是等的久了,宋珠玉颇有几分不耐烦,揪着地上草玩儿。
“怎么现在才出来,你还跟他们打了啊?”看一眼方慎行脸上的伤,宋珠玉心里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反正面儿上是一个劲儿的叹气,“双拳难故四手,又不是人家的对手,还打什么,平白挨揍。”
方慎行被人揍了一通狠的,浑身上下没有不疼的地方,听宋珠玉说此风凉话,顿时大怒,也不想着跟着宋珠玉博个好人缘儿啥的了,抱怨道,“还不是你惹出来的事儿!瞧一眼就成了,你还要去挑衅!挑衅什么!自个儿兔子腿一样跑的飞快,死活也不管别人了!”
宋珠玉瞪圆了眼睛,不解道,“我去挑衅,那就是叫你先走呢。看你平日里脑袋灵光,怎么这时候倒不会转了。那些大兵头儿,你还等着他们跟你讲理呢。若是他们讲理,你就不会挨揍了。”
方慎行给宋珠玉噎个死,哼一声,“现在这么会说话,刚刚你不早跟我说。”眼珠子一转,方慎行抓住宋珠玉一只手臂,恶狠狠的问,“你不是故意耍我的吧?”
“耍你做什么。自己笨不说,还怨别人了。”宋珠玉甩开方慎行的胳膊,扶了他一把,俩人一并往回走,宋珠玉道,“他们先追打的我,你就傻站着呢。”
原本还以为姓宋的是呆子呢,跑起来真叫一个俐落。方慎行暗道。
“这事儿,你也瞧见了,灾民们喝的粥比水还薄,皇上拨了大笔的米粮,却吃不到灾民的嘴里。”宋珠玉忧国忧民的一叹,“我写了奏章,咱们联名上本如何?”
方慎行又犹豫了,宋珠玉径自道,“你想把名声变好,就得舍得出去。若是你欺软怕硬,我也不愿与你结交了。”
死呆子!
哪儿呆啊!
方慎行深恨自己看走眼,亏得他前些天还觉得宋珠玉为人诚实可信!原来竟是拉他跳坑呢!但是,宋珠玉的话又有几分道理,一时拒绝,方慎行又有些说不出口。
宋珠玉道,“随你吧,反正我回去写好折子,不署你名儿也行。”
“那我脸上这伤可怎么说啊?”方慎行带了几分薄怒问。
宋珠玉瞟他一眼,无甚诚意,气死人不偿命道,“你就说走路不长眼,撞树上了呗。”
方慎行再次恨的牙根儿痒,大恨自己眼瘸,竟误以为这姓宋的是个老实人。以往竟觉姓宋的说话诚恳可信,可信个屁啊!
反正不管怎么说,第二日,宋珠玉与方慎行的联名奏章震惊朝廷上下。
明湛扬声讽刺道,“唉,可惜啊,朕困于国事,很少出宫。这天下事,朕就指望着你们帮朕看着些呢。真可惜啊,满朝文武,如今看来,就两个人眼睛是好的。其余人莫不都是瞎子不成?”
“这两个眼睛明亮的人呢,就因为看到真相,问上一问,就被打的鼻青脸肿。”明湛一拍飞龙扶手,怒问,“朕竟不知道,这帝都,还有这样有本事的人哪!连朕的御史都敢打!今日御史多问一句,打了御史;明日宰相多问一问,打了宰相;后日朕多问一句,怕是连朕都要一道打了!”
田晚华出列请罪,“臣惶恐,都是臣安排失当。臣万不敢对陛下有不敬之心。”
明湛淡淡道,“你惶恐什么?施粥赈灾是你帝都府的事儿,你手下出了这样能干的人,你不该惶恐。该惶恐的是朕啊。”
“朕竟不知这天下有如此胆大妄为之人,朕每每想到,实在寝食难安!”明湛伸手将宋方二人的奏章掷到田晚华面前,“或许你们还得说呢,宋珠玉与方慎行又没穿官袍官衣,隐性埋名的过去,被打也是在情理之中。那么朕得问一句,难道你们做官做的竟不准百姓问上一句吗?”
“那么,你们是给谁做的官呢?”
明湛怒道,“你们吃着百姓的喝着百姓的,竟然把百姓视为猪狗一样。那么,朕还得问一句,你们又是什么东西,你们还配站在这金殿之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