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何淑梅和哥哥都已经成家,哥哥提刀追着何庆绕村子跑了整整两圈,多亏村民们及时拦下,之后两人几乎是一同离开了绵宁村,再也没回来看过何庆。
直到后来何庆进城给人跑长途,房子空着,何淑梅才搬了回来。
——从某种角度上来看,何庆落个晚年无人赡养的结局,其实是自找的。
提起何庆的死,何淑梅反反复复就一句话:“他活该!”
沈沛:“你知道是谁卖给他的毒品吗?”
何淑梅对毒贩子显然也是深恶痛绝,但可惜她确实没见过:“应该是城里的,老不死的进城给人家搬砖,一分钱没带回来,全砸那什么冰毒上了……那破玩意儿跟冰糖一样,老不死的在饮料瓶上c-h-ā个吸管就能……我妈知道那不是好东西,也劝过他几回,每回都被他打……”
说到这里,可能是勾起了沉痛的回忆,何淑梅眼圈微微发红,她旁边坐着的男孩懂事地问她:“妈妈,怎么了?”
何淑梅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抹了抹眼角,说:“没事,小孩子不要问这些,先去睡觉吧啊,乖。”
沈沛没说话。
如果毒瘾都这么好戒的话,缉毒警也用不着没r.ì没夜地加班了。
“他好像说过,是一个工友给他介绍的……”何淑梅厌恶地说,“那个工友是个混混,好像专门卖这个,叫陈什么什么……”
沈沛正准备点头,动作却被她这句话惊得生生顿住了,他几乎是立刻就联想到了一个名字:“陈怀义?!”
何淑梅点了点头,又接着说:“我想起来那老不死的有回喝醉了,当着我的面说过,卖这东西的人不少,而且很复杂,那个陈怀义上头还有好几十号人,其中有个级别最高的……”
沈沛一心以为她说的是周瑾,他甚至都已经做好了打断她的准备,何淑梅下一句话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她慢吞吞地说:“……是个女的。”
☆、浮沉(二十七)
由于死亡时间不久,处在最外围,沈沛没费什么就找到了何庆妻子的墓碑。不知道是因为吸毒搞得倾家d_àng产,还是根本就没把这个一辈子胆小懦弱的女人放在心上,何庆就随便找了块木片写上她的名字,连生卒年月都没有。据何淑梅说,旁边那块石碑还是兄妹俩后来补上的。
为什么突然想来这里呢?明明只是一片乱葬岗啊。
沈沛朝里面望过去。柔和的月光倾泻下来,本该是一副宁静柔美的画面,放到这里却变成了惨白惨白的颜色,他甚至觉得自己能看到乱葬岗深处露出的白骨。
……怎么可能,绵宁村再落后也该是有棺材的。
寒风掠过枯零的树枝,又从乱葬岗上空路过,无数冤死的、枉死的魂魄发出了凄厉的悲鸣,随着永不停息的风奔向远方。
那声音似乎也落到了沈沛的耳朵里,他突然间明白了。
他对盛景,一开始是夹杂着愧疚的试探——甚至说试探都不合适,他从未想过能得到对方的回应;再然后他紧张得找不着方向,一方面渴望就此长长久久地过下去,另一方面又各种质疑、担心、恐惧……
——归根结底,他只是打心里认为,自己现在的时光都是偷来的而已。
盛景用了“卑微”这个词,居然一点不错。
早该放下了,他想,要不然盛景又得炸毛。
在这种环境下,他居然一点一点地露出了笑意,虽然浅到几乎看不出来,却是直达眼底的。
沈沛在心里默默对死者道了声歉,微微叹了口气。他正打算先给盛景打个电话,就听见了“咔嗒”一声,紧接着一个冰凉的物体贴上了他的后脑。
他瞬间像是被冻住了一般,动作僵硬地扭过头去——
黑洞洞的枪口后面,是詹决那双乱飞桃花的眼。
……
“你怎么知道我回来这里?”
“你中午出门的时候,是不是被人从后面撞了一下?”詹决扬起嘴角,枪口指了指沈沛的后颈,“自己看看?”
他只带了两三个人,更多的人应该是留在山丘下没上来。不过沈沛也不在乎那些了,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对方,同时右手摸向自己的后颈。
——那是一枚回形针。
“警方苦苦寻找的东西,就被你这么堂而皇之地带进了市局,还愣是没人发现,是不是他们太信任你了?”詹决说到这里,恰到好处地摆出了一副惋惜的表情,“对了,里面内容我还没来得及删——想听听吗?”
“不想,”沈沛面无表情地回答,“我知道里面是什么。”
无非是几段郑卓晨和内鬼的对话而已。郑卓晨生x_ing多疑,又与詹决不和,对那个内鬼却无条件信任。所以他利用窃听器偷偷录下了对话,以此告诉詹决自己别无二心——或者是要挟也说不定。
但是他没想到内鬼完完全全倒向了詹决,不由分说就卖了他。
可悲又可笑。
詹决:“哦……也是,都知道这么多了,你早该猜到是谁了。”
沈沛没说话。
詹决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见他没反应,忍不住嗤笑一声:“哎我说你,陆知沛,你还猜不到吗?——还是你为了维护盛哥,已经开始自欺欺人了?”
“……”沈沛说,“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
“你不明白的多着呢,人呐——你永远猜不到一个人会做出来什么。”詹决的笑容中带着几分嘲讽,“就比如现在,我也一样不明白你为什么独自来这种地方。”
沈沛心说,那是为了引出来你。但他没有表现出来,说出口的是另一番话:“你说你是个念旧情的人,又和江暄有关,我仔细想了想,何庆的车祸是你和江暄关系进展的至关重要的一步……所以我想,你指的就是这里。”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看着白雾在他眼前散开:“我刚刚问了何庆的女儿何淑梅,说的什么你也肯定都听到了……我一开始只是觉得有点不对劲,直到刚才我才确定了我的怀疑……”
詹决微笑着望向他,眼神中甚至隐隐带着鼓励。
树枝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鬼魅的哭号。
沈沛终于把那句话说了出来:“内鬼……就是江暄。”
☆、浮沉(二十八)
纵然先前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他翻过窗户看到别墅内的景象时,盛景还是结结实实愣了一下。
他看到数不清的白色块状物体从流水线上滑过,然后被包装成小袋,装箱,再搬到货车上,准备运往各地。灯光的照s_h_è 下,那白色物体泛着妖异的光芒。
兴奋型甲基苯丙/胺——也就是俗称的冰/毒。
这里居然是个大规模的制毒工厂!
盛景喉头动了动,第一次后悔没等缉毒队赶到就擅自行动。他暗暗握紧了抢,一闪身藏到了集装箱后面。
工人们都有统一的制服,他一个外来人员很容易被认出来,这么藏下去绝对不是办法……
盛景飞快扫视了一圈,这栋别墅分上下两层,下层被当做制毒的工厂,连大门都高到容许货车通过;上层则面积不大,被分成了十几个房间,里面不知道有什么。
他余光瞥到一个工人朝这边走了过来,看样子还挺年轻,不超过三十岁,正聚j.īng_会神地盯着手机。
低头族还真是哪里都有。盛景这么想着,背靠集装箱,下意识绷紧了呼吸。待到那小青年经过时,他猛的出手捂住了对方的嘴,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一个手刀敲晕了他。
盛景稳稳地接住手机,看也没看就直接关了机,往小青年怀里一扔,把他整个人都塞进了箱子里。
三十秒后,他穿着工人的统一制服,稍微压了压帽檐,不动声色地融入了人群中。
……
“……其实我最早怀疑她是在你那起车祸发生之后,何庆的车一开始就是冲着江暄去的。当时我们以为是犯罪组织的人发现我们想调查詹旭,所以才来灭你的口……”沈沛的眉心距离枪口不过两厘米,但他却浑然不觉,依旧冷静地分析道,“可是有一点说不通,他怎么能肯定,最后进急救室的一定是你?他怎么知道你会帮江暄挡这一下?”
詹决勉强扯了扯嘴角:“说不定我对小暄的爱感天动地,连他们都知道呢。”
沈沛没理他:“所以后来我们怀疑这是你自导自演的好戏,但今天中午我特意问了值班的j_iao警,他说你活下来的几率不会超过百分之十——你这一把赌的可真大。”
“可是我赌赢了啊,”詹决懒洋洋地说,握着枪的手晃了晃,好像随时都可能扣下扳机,“车祸真是个好法子,不管是我爸那出还是我这个,都让你们耽搁了不少时间吧?”
沈沛:“确实,但这也让我基本确定,何庆的目标,从头到尾都只是江暄。”
至于原因,大概是何庆突然意识到自己如今的处境,把江暄当成了罪魁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