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扰你们这么久了。”我突然有些急切地打断了他, “也该回去了。”
房睿没有再说话,一时间厨房里安静极了,只能听到我们处理食材时的沙沙声。
过了明天,我就要回去了。这段在琉岛的意外假期,现在回想起来,就好像一场梦,转瞬即逝了。
我默默地想着自己的心事,做完了手头的活儿,回头一看,房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去了。我洗完了手拿过一旁的毛巾擦了擦,也走出了厨房。
“阿嬷。r_ou_放冰箱了。”
阿嬷正在后院靠在躺椅上闭着眼睛休息,听到我来了,缓缓地睁开双眼冲我笑了一笑。
“辛苦啦。”阿嬷笑着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陪阿嬷晒晒太阳。你们年轻人要多晒太阳,对骨头好,能长高的。”
“好。”我搬过椅子坐在阿嬷旁边,一时间我们谁也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不远处的大海。
“小顾。”阿嬷忽然转过头慈爱地看着我,“你喜欢我们这里吗。”
“喜欢。”我忙不迭地点头。
“喜欢就好。”阿嬷缓缓地转过头继续看着远方,眼里有微光在闪烁。我这才发现房睿那双眼睛像极了阿嬷,哪怕是静静地看着某处出神的时候都显得格外有神。
聊了一会儿,阿嬷便给我说起了她年轻时候的故事。
她说,因为战乱,她很小的时候就和父母还有兄弟分开,才十六岁就嫁到了房家,但三爷爷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和同乡,他们一直都很聊得来。小时候不懂事,房爷爷又比较骄傲,他们常常为了一些小事吵架,当时得顾整个家里的各种家务还有关系,房爸爸是家里最受宠的小儿子,家里的女眷都不喜欢她,有些事稍微做不好,就要受姑婆们的气。时间长了,在这个地方举目无亲,唯一还能说说心里话的只有三爷爷,但毕竟是已经有家室的人了,又不可能和他走的太近,因为连个能说体己话的同x_ing朋友也没有,时而也觉得日子很难过。三爷爷知道她的苦,可能也是年轻气盛,看不得不平的事。那时候他要出去,便问阿嬷要不要一起走,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房爷爷发现了,当场大发雷霆,于是三爷爷出走,家里闹得天翻地覆。
“我知道,这么多年了,苦也过了,乐也过了,他却一直都没有忘记过这事。这老头临走前还拉着我的手,问我,当时如果他没有出现,我会不会跟老三走。”阿嬷叹了口气,有些疲惫的闭上眼睛,“我当时觉得很没意思,年轻时候的事我也不想提了,不管村里的人说什么,家里的三姑六婆又说了什么,但老了老了,他对我怎么样我心里还不清楚吗,都那个时候了,还问我这样的傻问题。”
“这么多年了,其实我早就看开了,他们怎么说我,我都无所谓,甚至包括房睿爸爸现在总拿这个说事,我都能接受,但我不想老头子带着这个心病走。只要他知道,我当时是抱着既然嫁到这个家,再苦再累,受再多欺负,我的心就在这里落定了的心态,我就满足了。但他还是不明白……”阿嬷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场景,眼睛里泛着泪光,“那时候我才这么深刻地知道,很多事情真的是没有办法……”
“小顾啊。”阿嬷抓住了我的手,“你就要走了,阿嬷担心你。担心你的x_ing子……”
“阿嬷。”我不安地回握住阿嬷的手,她眼睛里还闪烁着泪光,却炯炯有神地看着我。
“阿嬷这辈子,没怎么出去过,我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怎么样,但,一旦你走上这条路,就回不了头了,再难再苦,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走了……”
我心里一震,抬头看向阿嬷饱经风霜的面容:“我……”
阿嬷拍拍我的手:“别看阿嬷老了,我心里都明白。我记得上次你指着一条鱼问我,那条鱼是不是有些畸形,我却觉得,奇怪也好,畸形也好,说到底,好像只是因为它长得和别的鱼不一样,人们就以自己的标准去判断它们,把这样的词加在它们身上。其实人也好像这物件。相貌也好,身体也好,感情也好,都是自己的选择,好与不好,适不适合,只有自己心里知道。”
“阿嬷,我明白了。我会好好考虑清楚的。”
阿嬷笑了笑,拍拍我的手,又靠在躺椅上闭上了眼睛。
“下面让我们掌声欢迎,由琉岛歌舞团带来的——《五彩夜女王》!”
“好!好!”鼓掌声好像浪潮,一阵一阵地涌来。
一时间村里的老老少少好像都被过年热烈的气氛所感染,叫好声,掌声,口哨声交织成一片。
一个浓妆艳抹的大姐出来用家乡话唱起了热闹的舞曲,舞蹈演员们包围着她,又跳又笑,大姐的歌声就像透过劣质话筒传过来,却意外的有种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老磁带里播放的歌曲的韵味,我看着热闹的村民们和觥筹交错的张张酒桌,依稀只听得懂歌词里的恭喜两个字。
我爸喝酒喝得有些上头,脸上酡红一片,此刻他正拿着筷子看着台上,看样子今晚也是十分尽兴。房睿坐在我旁边,白净的侧脸在暗调的背景中仿佛和后面的灯火融在了一起,朦胧成了一片。
我就要走了吗。我想。
我端起酒杯,在黑暗中静静地看着他专注地看着表演时的样子。眼神扫过他的眼睛,鼻梁,和淡色的嘴唇,我想起了那天他睫毛上挂着泪珠的模样,还有迎着风大笑的模样,还有看着我的时候温柔的模样。我又想起了,他对美美,对阿珀,对小艾……那些人的好来,大概在他眼里,我和那些他所珍视的人没有什么不同。但我一开始却是不知道的,所以我会开始误会,误会了你对我的好,误会了你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柔软,误会了你眉梢眼角的情感,让我有种,好像你也喜欢我的错觉。
我想我是不甘心的。在遇见你之前,我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我从小就是受人喜爱的那一方,我对任何人都彬彬有礼,和善亲切,倒不是我有多么博爱,而是我接受的教育就是要与人为善,这是我的教养,却不是我的责任和义务。我的目光从未在任何人身上停留,也不曾如此渴切地想要独占某个人的关注和爱。
似是有情,最是无情,这才是最残忍的地方。
☆、第五十三章 再见
晚饭过后,准备了快一个月的春节游行也正式开始了。阿嬷说有点累了,便和我爸还有房爸爸他们回去看春晚了。我看我爸本来好像对游行还挺有想去的意思,一看阿嬷和房爸爸都不去,可能也是觉得面上有点儿挂不住,就跟着一块儿回去了。
我和房睿一前一后地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一时间雕龙刻凤的花车,穿着金红刺绣民族服饰舞龙舞狮的民间艺人,还有戴着大大的各类神仙、童男童女头套的人们组成了游行的队伍,领头的人敲锣打鼓,带着拥挤的人群,热闹非凡地穿梭在庙口的大街小巷之中。
听说走到天后庙附近游行的队伍就会开始把手中的糖果撒向人群,这些糖果象征着来年的好运和顺利,阿嬷昨天就告诉我尽量抓,抓到的糖果越多越好。
我和房睿混在拥挤的人群中跟着队伍往前走着,靠近天后庙的时候我不由自主地有些紧张,我本来就有些害怕人多的地方,然而身上还背着要多抓点糖的任务,只好时刻紧绷着神经,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哪里就会有大把大把的糖从天而降。
突然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呼喊,要不是房睿回头叫了我一声,我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我赶紧伸手在空中胡乱地接着从四面八方抛洒过来的糖,之前还以为就跟抢什么东西似的一开始撒糖人群会跟发了疯似的往一处挤,但现在看来我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整个游行的队伍都开始往四周撒糖,一时间好像下起了糖果雨。不管大人小孩,都又叫又笑地,伸着手在空中抓着糖,这样欢乐的气氛也感染了我,就是有时候一些硬糖砸的我有些疼。
我抓了满手的糖,然而各色缤纷的糖果还在源源不断地从空中落下来,我以为大概撒了一波就会停止,没想到琉岛人民这么实诚,撒了一波又一波。奈何我今天穿了个没有兜的衣服,抓了满手也没地儿搁,一时间便有些着急了起来,只好拼了老命地想多抓几颗,然而越是着急不小心从手里漏掉的糖就越多。
我往四周看了看,见有些小孩外套和裤子兜里都被糖果塞的鼓鼓囊囊的,突然有些丧气。
好容易捱到撒糖环节告一段落,我一看,手里就虚虚地握了两把糖。
“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叹了口气,把手里的糖果给他看,嘴里还不甘心地抱怨着:“就这么点儿。今天没穿有兜的衣服,失策失策。”
“哈哈,我特意穿了很多兜的衣服,分一些给你,咱俩一人一半儿。”
“啊,可是这……”拒绝的话到了嘴边,转了一圈又变成了:“好啊。哎,对了,但我现在也无法拿。”
“哈哈哈,我回去给你。”
我想了想,很想问一句那你是要把你来年的好运分我一半吗,但还是没有好意思问出口。
“走吧,回去看节目。”
“好。”
“今天还是挺好玩的吧?”
“好玩好玩,你们这儿过年热闹,不像之前过年,就我和我爸,可没劲了。”
“哈哈哈,我小时候更热闹,这两年很多活动都没有了,可能也是准备的人少了,弄不起来。”
“已经挺好了,比我们那儿强。”我跟在房睿后面,一直沿着庙口周边的小路走着,穿过海鲜市场,穿过商业街,穿过沿海的公路,看见云,看见月亮,看见夜幕下灰色的浪花。我想,也许这是最后一次他陪我走在这条走了很多次,每次从庙口回去都要经过的小路上。房睿有次问我记不记得路了,我说,反正有你带我啊。现在回想起来,我已经忘了那时候房睿的表情,但回想起我的回答,心里却总感到一阵一阵的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