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舟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拨开,风轻云淡般说道,“是我,但也是你自己。”
聪明人才会做愚蠢事,而愚蠢的人往往喜欢找死。
第6章 时光轴:汤白
破旧且狭仄的巷子里,各种各样嘈杂声犹如山峦一般绵延不绝未曾停息。
自家庭院里两夫妻之间cao着各地方言互相痛骂道仿佛对方挖了他家祖坟,原来是那老汉将媳妇藏的钱又输光了。
茶馆里四五桌麻将碰来碰去的碰撞声,以及小贩推着小车在卖零嘴时扯着嗓子大喊大叫的吆喝声。
而一位看似十五岁的少年却安静的如同木雕泥塑一般,他嘴里含着手指坐在有很多泥泞的门槛上,他的衣服上很脏,旧的新的污垢大小混合在一起,甚至有一处都破了一个大洞,简直是比广场上的乞丐还要乞丐。
巷子里的地还没有铺上水泥,刚不久下过一场雨,街道上积着大大小小的水洼,凡是有人有过,裤管上必定会沾上星星点点的泥渍,无一幸免。
一群三五成群的孩子从巷口处活蹦乱跳的走来,背着小书包,脸上带着刚放学的喜悦,他们离坐在门口的少年越来越近时就停了下来。
“汤白,大笨蛋,身体像根豆芽菜,脑袋瓜子转不快。”一群六七岁的孩子带着最为纯洁的笑颜,他们无所顾忌的哈哈大笑着嘴上念念有词。
孩子们反复唱着他们编的顺口溜,围着他打转。
他们纷纷指着汤白眼中的嫌弃不加掩饰,他们嘴里说着一些从大人口中的腌臜词汇,口无遮拦的骂道。
汤白安静地坐着,看着面前的孩子在笑自己也跟着傻笑起来。
“你看这个傻子,我们骂他,他还笑。”带着红领巾的男孩指着他那副傻样,视线往四周寻了寻,然后捡起一颗石头肆无忌惮地朝他身上掷去,汤白还是傻笑着。
渐渐的砸在他身上的石头越来越多,石头的体积也越来越大,他本一直挂着的笑容慢慢的开始消失,直到有一块石头重重地砸在他的额头上,他张嘴嚎啕大哭了出来,哭声哽咽,泪眼婆娑,断断续续,连鼻子都哭得通红。
陈莉在牌铺子里打着麻将,这里本就闹腾的很,她根本就听不了哭声,即使听见了,她也懒得出去看一眼,反正他哭一会哭累了自己会停。
汤白是个傻子,这是街坊邻居众所周知的事实,他们平时也不太爱喊他名字,反而更喜欢直接地“傻子,傻子”的称呼道。
陈莉也算是个可怜的女人,他那风流成x_ing的丈夫带着别的女人跑了留下一大笔债等着陈莉跟他擦屁股。一个女人要支撑一个家庭何其艰难,学历不高,好不容易租了个店铺想要摆水果摊,就面临着各种凶神恶煞的债主前来砸场子,举步维艰,生活实属不易。
在汤白没有遇到陆舟之前的这些年,陈莉虽说对他不闻不问,但没有直接将他撵走也算是仁义尽致了。
她有段时间特别迷恋c-h-a花,总爱买些印刻着精致花纹的瓷瓶,裁剪一些花枝c-h-a入瓶内,然后齐齐摆放到角落处还能腾出些空的地方,由于房子太过于陈旧,隔着几天就会有灰尘落下来,她不得不每天擦拭一遍。
有一天,汤显贪玩他拿着球在屋内拍来拍去,球劲太大他一个没控制住力道,球直直地往那些脆弱易碎的瓷器以完美的抛物线弹去,就像打保龄球那样,几乎全部被击倒,一阵清脆的声音“哗哗——”像钢琴上双手弹奏而跳动的音符。
他小脸一白,慌张的左顾右盼,在确定四周没人之后抱着球像偷完东西的贼,没有良好的心理素质紧张到有些趔趄的离开。
汤白蹲在泥砖砌好的墙下用树枝玩着蚂蚁,汤显小步跑了过来,拉着他说道,语气急忙“哥哥,无论待会我说什么你都要点点头,好吗?”
汤白拉起他的手,将树枝放到他手里,“弟、玩。”他的眼中是藏不住情绪的,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当陈莉亲眼瞧见她收藏已久的东西成为一堆碎瓷器后,她立刻把汤氏两兄弟凶狠狠地喊了过来。
汤显明显的不安地绞着手指,心中忐忑不安到像是被处在半空中心七上八下。
他咽了咽喉咙,道“是哥哥在玩,我看见了。”
汤显背着陈莉,在她看不到的角度下朝汤白眨了眨眼睛。
汤白看见了他的微表情,以为这是一种新玩法,便“咯咯”的笑着,随后点点头“玩。”
陈莉心中的怒火顿时就被勾了起来,火气“呲呲”往上升,她四处寻了寻终于找到一根类似小孩手臂般大小的棍子,动作粗鲁地拽着汤白的衣领,就是一顿毒打。
棍子重重地打在他身上,皮肤上呈现青紫色的浮肿,青痕交布,格外的胆战心惊,汤白一个劲地想躲,他鼻涕交加的哭,脸上布满了泪,哭嗝不断,泪珠子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不要钱似的往下掉,他扯着自己的嗓子哭喊到喘不过气,眼皮肿的发红。
汤显低着头静静站在一旁,外面的天空亮得使眼睛有些刺痛,酸涩胀疼。
陈莉一边手持棍木奉痛打着嘴上还冲冲地骂着些不堪入目的脏话,她知道那些瓶瓷可能不是汤白打碎的,她不是没有目睹汤显慌张从屋内逃出的那一幕,她知道东西极有可能是他打碎的,但是她还是将怒火全部加在汤白身上。
汤显是她亲儿子,她舍不得,毕竟汤白什么也不是。她只是在为她心中的滔火找一个可以发泄的对象,从来都不是在找原因。
江城的冬天冷的像掴人的刀子,汤白身上穿着的棉衣一眼就能看出与他身材格格不入,他脸上还带着高原红,脸颊两旁的皮肤干燥皲裂。
他没有手套,就把两只手的手指几乎全部塞进口里,手指被如同被包裹在母亲怀里的婴儿,终于有了温度,只是拇指关节处特别的瘙痒难耐,是不知道在哪一年开始的冻疮,紫黑色的一块,汤白用自己的牙齿慢慢磨着,总算能止痒。
周围陆陆续续传来用铁锹铲雪的声音,金属刮在地上发出摩擦的声音,一团白雪被轻且快的扔掷到另一处堆在一起。
孩子们在巷子里玩着“角色扮演”的游戏,他们戴着毛茸茸的手套围巾还有耳罩,全身装备齐全的在这冰天雪地之下寻找自己的乐趣。
汤白进屋把他弟弟不依不饶地拉了出来,他拉着汤显走到那群小孩子附近,“玩、好玩。”
“我现在扮演的是皇上,你是宰相,”上次用石头砸汤白的那个小男孩正在发号施令,他指着其余的人继续说道“你是王爷…你是平民。”
他学着从电视剧里看到的场景,提高了嗓音,努力从他那稚嫩的声音中装出一副雄厚威武的模样,“朕乃九五之尊……”
汤显其实也想玩,他也是个孩子,只听他打断道“你们人数还能凑一凑么?再加我们两个。”
那扮演皇帝的孩子说道“你可以,但是他——”他指指汤白,继续说道“他一个傻子,会玩什么游戏。”
汤显略微想过一番后,诚恳说道“如果他当马奴的话,我们能一起玩吗?”
这个游戏十分的有趣,里面有皇帝,有公主,有宰相,还有王爷,平民,甚至相比以前的玩法还多出了一个马奴。
皇帝乃是真龙天子,九五之尊,天下山河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皇帝傲倨的坐在马奴弯下腰来的背上,好玩的看着马奴在雪地上负重地一步步爬着,他仿佛就是皇帝用来行走的辇驾,比起那些椅子,坐这个可舒服多了。
汤白的时间过得很快,有时候一天盯着蚂蚁洞就过去了,或者坐在门口呆坐一整天,日子如同白驹过隙,眨眼之间时间就又从手中溜走了。
汤显有时候也会和汤白待在一起,教他一些简单的字,还有手势,比如说吃完饭的时候要举起大拇指动一动,肚子饿就要摸摸肚皮,虽然这些行为在外人看起来既搞笑又愚蠢,但是汤白学这些学的很快,他的模仿能力相对来说较为出众。
陈莉看着冰箱里空荡荡的一片,如同家徒四壁的房子一样,她烦躁地直接用脚将冰箱门给关上,看着地上摆成一排排的空瓶子,便打算去附近的便利店买点东西回来。
今天星期一,汤显去上学了,汤白一个人玩着自己的小玩具车,这是他自个从路边捡回来的,一层泥泞不说,就连车轮子都掉了一只。
汤白目光跟随着陈莉,发现她貌似要出门的样子则急忙忙跟了过去,跟着母鸭子身后游荡的小鸭子。
陈莉无论怎么赶他都不走,他一路跟在她身后来到了便利店,出来时汤白盯着那五颜六色的木奉糖发愣,他下意识地攥住了她的衣服,手隔着玻璃门指着那放在柜台处诱人的糖果,出声道,“糖、糖。”
“都说过让你别挨我太近,别碰过来,真是脏死了。”她满脸不耐烦地训斥道,拿出纸巾一个劲地擦拭。
汤白在这一刻心中竟生出了委屈。
没过多久,一个白衬衫黑裤子的男人走到他的面前,他将糖递了过来,眸中俨然附着滟丽的笑意星光,“你叫什么名字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