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白鹿原真的忍无可忍了。洗手间里,他恼怒地把对方一扯:“我他妈上个厕所你也要看啊?滚你妈的!”结果对方轻轻巧巧就抓住了自己的拳头。
打架是没用的,因为那个白鹿原的打架技术和自己完全一样。
“你NND不会连JB都和我一样大吧?”白鹿原愤怒地说,干脆去扯开对方的裤子——慌张中,他的小笔记本掉到了地上。那个白鹿原皱了皱眉,洁癖似的去捡,被自己一把抢过——
“我看看你他妈每天记的都是嘛玩意儿啊!”白鹿原大骂道,“你NND——”
他没能看一秒钟,那个本子就被抢回去了
而白鹿原愣在原地,有些怔怔地看着另一个自己……那个自己,还是显得不情不愿,不动声色,只是皱着眉头,试图拍干净那个本子。
那个亘古不变的本子。
“你是……”白鹿原惊疑地看着那个本子,又看了看自己的脸,许久没有说话。
外面的兄弟在叫了:“老大!好了么——”
“哦,就出来。”他匆匆地赶了出去,仿佛怕面对什么似的。
“怎么啦?”昔日出身医学世家的发小,当日珞珈路中学的二号人物——如今是同济的高材生,疑虑地看着他:“你问我精神病的资料做什么?”
“我就问问你,”白鹿原有些搪塞地说,“总看见别人看不到的东西,这算神经病吗?”
同济生笑了,很严肃地指出他话语中的漏洞:“首先,杰哥,我告诉你,神经病和精神病是两个概念。其次,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你撞邪了吗?这个世界上有很多自然科学没法解释的东西,你要不要去归元寺求个符?”
“不是我……”白鹿原皱着眉头说,“我就问问。如果说不是中邪呢?”
“那就是妄想症。”同济生一本正经地说。
“……那,我听说有什么双重人格的,就是看见另一个自己什么的……”
“杰哥,你这又外行了吧?双重人格是怎么回事儿呢,我们管这叫人格分裂。人格分裂和精神分裂症并不是一个概念。精神分裂症一般就是我们说的街上的疯子,但有的人疯了并不代表他就人格分裂了,人格分裂属于你体内拥有了另一个人格,这个人格和你是完全不一样的,你们不在同一个时间出现,也不知道彼此的存在,一般梦游的时候有人才人格分裂……怎么啦杰哥?你不是在寝室里碰到这种事儿了吧?”他充满疑虑地说,“我听说不少人高考完压力过大就得了这病,半夜起来梦游杀人,多得是。”
“等等……你说,”白鹿原的眉毛揪起来了,“就是说人格分裂……自己是不知道的?自己是看不到另一个自己的?”
“没错。”
“……那说回妄想症,妄想症是怎么回事儿?”
“就是没事胡思乱想呗,精神分裂的一种吧,”同济生翻了个白眼,“比如嚷嚷着自己是武林高手什么的——我说我一外科的你问我这干啥?说错了别怪我啊。”
“不是……”他皱着眉头说,“那这个到底怎么判断?”
“医生问你啊,你要是嚷嚷着自己能看到喷火大恶龙什么的那肯定是妄想症了。”
“……这么简单?”
“你当是什么啊?这种精神疾病,本来就是忽悠人,一般医院都为了创收,尽量看你有病就给你开药呗——我说杰哥,你们寝室到底谁出了这么个事儿啊?把他弄医院去呗?容易得很,只要一查出来肯定学籍就得开了——我说杰哥,你可千万别打人家啊,都大学了,别和以前似的。我在学校得多乖啊,教授都是我爸同学,天天看着,早改邪归正啦。”
“什么?!”白鹿原如遭雷劈,“被查出来……学校就要……开除?!”
“当然啊!你想留一个精神病在学校多危险啊!要是他没事儿去玩跳楼怎么办?要是他想着去砍人怎么办?!……就算不危害社会,最好也把他弄回家呗……喂杰哥你去哪儿呢?”
“……回见。”白鹿原一句话不说,匆匆地走了。
他匆匆地走过湖边,走过中学时代的校门,走过漫长的大桥。江水在脚下汤汤地流过,风吹得他的心里也乱糟糟的:开除……父亲那边……入党和工作……所有筹划中的事……
“喂!”他猛一下瞪着眼睛回过头,看着那个自己,忍不住破口大骂:“你他妈还要跟我跟到什么时候?!”
那个白鹿原冷冷地,并不理他,只是继续在风中记着那个被吹得哗哗响的本子。
“说话!”他吼道,“你敢说一句话么?!”
迎来的只有沉默。
白鹿原心一横,暴躁地抢过那个本子,猛一下往江水里一丢——哗啦,风中只听得到纸张被拂过的声音,除此之外,它沉得连印痕都没有留下。
“老子让你写!让你写!”他的脸几乎扭曲地吼道,“你写你妈的——”
然后他猛一下停住了。因为那个白鹿原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然后变魔法似的,转瞬间又掏出一个本子,哗哗地对着自己,奋笔疾书。
——所谓的崩溃是什么意思,你明白了么?
白鹿原有些绝望地转过头,迎着浩浩的江风,盲目地向前走去。过往的车辆都惊叹地看着这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惊叹于他的帅气和失魂落魄,也更惊叹于他徒步过桥的壮举……要知道,这座天堑变通途的大桥,起码得一个多小时才走得完。
在外人眼中,他是如此孤独地行走。
没人看得到他身后的另一个,拿着本子不离不弃的自己。
就像没人能看得到他的内心一样。
——你就是另一个我吧。
——那个写作的我。
有些声音在心底渐渐蔓延开来,就好像扔入水中的石子儿,谁也不知道它会犯起多大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