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蛋，哭什么？没什么可哀悼的，所以，眼泪也没有必要了。”韶溱擦泪的手指很温柔，声音却缓慢得冷淡。
我不知何时流出来的眼泪于是无可控制地流得更凶，我死死抓着床单咬着唇不发出声音，心里堵得厉害——
他把我轻轻拥进怀里，我可笑的眼泪很快把他的肩膀弄湿了。他的怀抱一如记忆里温暖，声音却那样清冷：“澄，以后你要好好的。我不会再呆在你身边打扰你了，所以你应该是会开心的——”
我抬手死死抓住他手臂，也不知道到底用了多大的劲。他淡然的声音就在耳边：“……澄，跟我说再见吧，不要让我再有什么借口好留恋。”
我心里堵得发痛，好像有什么要撕裂而去。他轻轻吻了下我的眼角，叹了口气：“为什么要流泪呢？亲爱的澄。你向来做的决定我都不会反对，所以，这次也一样。你决定了不走出来，就这样过一生，那么好吧——”
我抓着他的手指近乎痉挛，却始终没有放开。慢慢摇了摇头，再开口的声音竟然带着些可笑的哽咽：“不——”我深吸几口气，抬头看他：“不是的，韶溱。”他很温柔的笑，眼里却没有波澜：“那是什么？”我闭了闭眼，用力透出一口气：“韶溱，推开或者拒绝，都只不过是因为在害怕，失去。”
也许是黑暗剥夺了我所有一切想要批上的假装，那些忽如其来的拒绝封闭和冷漠在这一刻好像被扑灭的烟火，沉迹在漫天的雨声中，再无痕迹。
韶溱却没有任何言语或举动，他只是沉默着，半晌我似乎听到他低低叹了一声：“可是，我从未离开。”我看着他，心里有什么在慢慢揭开，一点一点钝痛：“……那么，乔呢？”他身体很明显僵硬了一下，我苦笑，体会到那种等待行刑的殉道者心情。
等待了良久，直到我以为再也不可能会有答案了的时候，韶溱轻轻叹了一口气，再开口的声音重又带上了温度：“你还是知道了。我本来打算，永远都不提的。”
他握着我的手，开始慢慢说那些遥远得就像天方夜谭一样的过去。在异乡遇到的男孩子，眉目间神态酷似我的男孩子，知道韶溱只是在寄托却并不生气的男孩子，老是追问他在想着谁却总得不到答案的男孩子……因为意外，死在他怀里的男孩子，乔。
生活始终很神奇，当你憧憬跌宕起伏情节的时候通常它置之不理，当你希望温暖平实的时候它却会忽然捧出一个礼物盒来，不知道里面是鲜花还是炸弹。
我觉得自己仿佛成了别人生活里的阴影，挥之不去盘桓不息。或者从某种意义上说，我的存在反而破坏了韶溱可能出现在途中的幸福，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样的现实。我曾经设想过乔是什么人，韶溱爱着的人、令他念念不忘的情人、像弟弟一样亲厚的人……却从未想过，会是一个已经消逝的人。
什么话也说不出，只好沉默。
韶溱抬手捏了捏我下巴，微笑：“怎么？有负疚感了？我本来就没打算告诉你的，果然——”我摇摇头，笑得几乎算是艰难：“不是……”韶溱的手捂上我双眼，低低的声音很温暖：“想这些干什么？都过去了。你只要记得我在你身边，从今以后、一直。”
“韶溱，对不起。”
对不起，你一直在我身边，所以不得不承受我一次又一次自欺欺人的表演；
对不起，只因为你一直不曾离开，我习惯并自然而然地觉得你永远也不会离开。那些无意或者故意的伤害、所有任意肆意的言语……韶溱，对不起。
“澄……不需要道歉。就算所有的一切都不能再完整，有缺陷也没关系，我们会一起。”
我没有睁开眼，被韶溱握住的手，很温暖。
第十五章
生活好像没有改变，又好像已经完全改变。
我觉得自己仍旧常常冷漠看待一切，而韶溱却会在下一刻出乎意料的吻上我嘴角，笑眯眯地打趣“真严肃”，于是在下一瞬间心里就像变魔术一样变得柔软温暖，觉得有种令人哽咽的满足。
我不知道这是好是坏，但至少现在，我愿意沉溺并享受。
温维已经走得和齐辰走得很近，而我不知道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哦别误会，我对这两个人是否在一起没兴趣，只不过那种窃窃的诡秘神态，实在令人产生不了良好联想。
一件事情生长开花，总是在时间里默默隐藏痕迹。回想起来，我那时大概已经看到那株青涩的藤蔓。
那是差不多要入冬的时节，这一点倒是很清晰，因为我的手脚已经变得冰凉。
快要下班的时候，办公室里总是显得很萧条，人不知道都散到哪个角落去了，文件和纸张就像乱散的落叶一样疲倦而无力。我看看表，还有几分钟，想着现在走到大门该可以正正踩着钟点，于是决定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立刻离开，不然韶溱又该说我特意偷懒不干活了。
正准备把文件都锁到抽屉里，忽然瞥见有张颜色质地不太一样的纸夹在中间，禁不住抽出来仔细看。一看之下却疑惑丛生，上面清晰的列出非常明晰的资产负债情况，详细之至以致于像是要准备清算。而当我再想仔细看那些数据时，手中的纸张却被忽然抽走了。我迅速抬起眼意外看到温维站在我身前、那张纸已经被他皱成一团抓在手中，他此时正满脸警戒地盯着我，声音里甚至有莫名其妙的严厉：“你从哪儿得到这的？！”
我眯了眯眼，脑子里闪电般转过个念头，不答反问：“这是什么？你在和谁搞什么鬼？”
他顿了下，大概是察觉到自己状态失控，神色马上变成没心没肺的嬉笑：“我哪有在搞鬼？澄，你胡说什么呢。我不过是见你拿着我找了好多天的文件激动而已。”我避开他攀过来的手臂，冷冷看他：“哼，想不到你真是年轻有为。”
正要转身离开，温维低低的声音传来：“澄，这件事，你还是别插手……”我半回过头看他，在略显灰暗的天色中温维就像个陌生的剪影，突兀地现在背景上，找不到任何理由也缺乏行得通的解释，略带疯狂又显得荒诞不经。我冷笑出声：“你们的事我难道有兴趣插手？”说完快步走了。
到家的时候韶溱早已回来，不出意外正在厨房里忙。我放轻脚步靠在门旁远远看他被渐暗的天色模糊了的背影侧影，我一直很奇怪居然有人连进厨房都可以那样有条不紊到优雅。看着他俊美的轮廓好像要随同失去的光亮一样被黑暗吞没，心里却仿佛更加清楚他所有的动作神情，那或者早已经镌刻在最深处……我闭上眼深呼吸，心里满满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