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吟了下，看着我： “抱歉，是手下新来的人失职。那么这样，我在这里跟你简要说说，你再考虑要不要接。”我挑挑眉示意他说下去。陆昶简要地跟我说了这次的工作，不知是哪一位不肯透露姓名的权势人物，为了某场私人范围内举行的音乐会要拍几个系列的图片，不仅要配合曲目，还要尽量讨好据说高傲的演奏者。我听到这里就觉得有些头痛，这算是哪门子的工作？讨好这种东西最难办，天时地利人和，少得一样便是翻云覆雨，谁知道上一秒钟被称赞的作品会不会下一秒钟被贬到一文不值？再说，那些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人也最是难对付，他什么都有了，心水来的时候可以挥金如土，心情不好就可以把你从此封死再不得翻身，这世界，在某种程度上说不得还是权势做主的。
我眼光瞥到陆昶身后的某处角落，有个看上去明显非我族类的人，身上大概是哪个名牌的当季服装，把一身富贵优雅衬托得无以复加气势逼人，站在略微幽暗的角落就像王子来到贫民窟，不知道该说不合时宜还是该说鹤立鸡群。
我轻轻笑了下，眼光转回来看着陆昶：“陆昶，这回可真该和你好好说声——”忽然跑过来一个年轻小伙子，心急火燎地在陆昶耳边说了几句，陆昶抬起头来抱歉地笑笑：“对不起，就等我五分钟。”
我皱眉，很清楚地看到陆昶快步走到角落那个人面前说着什么，说着说着开始接近争执并且两人目光都不时扫过来。陆昶脸色越来越黑，到最后几乎要争吵起来但却不得不狠狠压抑住，铁青着脸掉头走回来。偏偏林逍一把柔软声音正正响在我耳边：“嘿，你惨了——澄，看来这次你又跑不掉了。”我转过头去看到林逍一脸可恶笑容，美若天仙，灿若蛇蝎。
正正心里一寒，陆昶已走到我面前，脸色难看，正斟酌着不知怎样开口。我心一横：“怎么了？这活还由不得我了？”心里觉得有点可笑又有点堵得慌，这种话怎么听怎么像古时候卖笑的小倌啊。
陆昶听了这话脸更黑了一层，半天没开口。倒是林逍，事不关己逍遥得很地接过话来：“澄，你也别这么说。我想着那位大概是跟陆昶说了，非你不可，不然这单生意就毁了。更有甚者，还可能威胁说，做不了这次，那么以后永远也别想再做这行了。诸如此类云云，对不对，陆昶？”陆昶狠狠瞪了林逍一眼，但却没反驳，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轻轻叹口气。
我心里真正五味陈杂，我当然大可以甩手不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反正兼职这种东西，这家倒闭了我还可以找别家，但——那样我也太不是东西了。大家不过混口饭吃，谁也没必要把谁逼到绝境上，更不要说由自己的手把别人推下悬崖。可，我真不明白，我们这样的平民百姓都懂得的道理，为什么那些有钱有势的人们，偏偏不肯呢？
似乎听到林逍轻轻哼了一声：“哼，都变态了。”
气氛僵持着，谁也没再开口，眼看着时间慢慢走过去，这根本不是办法。我看到陆昶的手攥得死紧，艰难地开口：“澄，你如果真的不想，那就这样吧。我——”我心里堵得厉害，我真的很不愿意答应，但也不愿意就此让陆昶没法继续干这行。正想着要怎么开口，不料林逍已跳起来大叫：“你说什么？！你再给我说一遍！这么简单就要放弃，你这混蛋！当初是谁口口声声死也要坚持的？！你说就这样是什么意思？你还是小孩子吗，你不知道那种人说出来的话绝不会当假的吗？！！陆昶，你给我说话——”
“好了！你别说了，我当然知道！”陆昶很少跟林逍那么大声说话，我清楚地看到他眼角是泛红的。“那你要我怎么办？难道要逼着澄非干不可？！我做不出来那种事！！如果真干不了这行就做别的好了，难道会饿死？”林逍气得不行，恨恨地拍桌子：“你这混蛋！你说你除了这个还能去干什么？！好不容易已经小有名气你现在说放弃就放弃……我…”陆昶脸色有点发白，但仍梗着脖子：“大不了去做体力活！总之不会饿死你。”林逍气得眼睛发红，忽然抬手甩了陆昶一巴掌，转身大步走开。
我用力眨了眨眼，陆昶平复了呼吸，看向我：“不好意思，我们……林逍他就是这样，他不是在说你，澄——”我努力挤出个笑来，拍拍陆昶肩膀：“你们别搞得好像世界末日，我这又不是交换战俘。嗯，不过拍几个系列，终究死不了人。你去劝劝他快点出来给我弄完这个妆，早点开工吧，我还想回去吃宵夜。”
陆昶盯着我一动不动，好像我刚才讲的都是外星语，半天才回过神来，神色有点复杂。他很快恢复过来，没说什么，只用力拍了拍我手臂，转头找林逍去了。
妆很快弄完，林逍一脸忿忿的表情还残留在脸上，我忍不住打趣他：“怎么？这倒是我的不对？摆这脸色给我看呢。”林逍恨恨地瞥了我一眼，咬着下唇半天没出声，末了听到他轻轻说了声：“谢谢。”
我只当作没听到，站起身走向灯光明亮的地方。感谢有时候如此廉价，有时候也，如此真实。
第十六章
……光线开始起伏。
探戈令人迷醉的声音仿佛从黑暗中复生，从远处蔓延，沿途侵蚀一切，在身体里呼唤灵魂，有个声音慢慢靠近耳边，说：嗨，好久不见；
于是在刹那间看到天国，烟花在不远处升腾、舞蹈、幻灭，有人握住掌心，温热；
陌生又仿佛熟悉至极的感觉，被人逼视住眼睛，被冲动控制一切，我听到灵魂在喧闹，叫嚣着释放一切；
迷恋幽暗光线，听到血液奔流的声音，从远古至今。在张狂与控制中平衡一切，平静无波，风雨欲来。我抬眼望去，却只见暧昧光影，独我一人；
光线又转暗……
班都诺*的声音由远及近，在不经意间侵蚀心灵。那永远回不去的故乡，那些永远见不到的人；故乡的风又吹来，夹杂着令人怀念的香甜气息，心里的哀痛就此泛滥。天边飘来小提琴的声音，让我们踏上星星的阶梯，翱翔在雏菊的天地；
黑暗中看不清面孔的人，只得嘴角一片诱惑笑容：爱吗，痛吗，不想堕落吗？其实这些又有什么紧要……
黑暗中看不清眼前，却更清晰感到剩余。那双握住的手掌温暖至灼热，那低沉暧昧的声音一遍遍在问：害怕吗，怕失去吗？怕走到最后，只剩自己吗？怕付出所有，却终究是个梦吗。来吧，投入这怀抱！管它明天太阳有否升起，我们彼此需要的这一刻，如此真实，不需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