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司少卿刚刚放回到肚子里的心,又提上了嗓子眼。
“我也,不知道……”明瑜白着脸说。
刚刚朱久焰那一掌轰出时,他已提着冷月刀挡在“陆渐行”的身前;明明借助冷月刀的雄浑冷厉,已将那灭顶而至的杀气斫得劲力四散,就算以身为盾,替“陆渐行”挡住了余下的掌力,也断不至于重创如此——刚刚醒来的时候,身体毫无异样;一旦运气提劲,则感到内息全无,浑身的经络如火燎般地痛楚。他真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也不敢告诉“陆渐行”伤势的真相。
“快回去让你师父为你医治!”司少卿心中难舍,但依旧作出了他认为最合理的选择:“我先走了,后会有期!”
“别傻了,你一个人走不出去!”明瑜强挣着伤痛扯住他:“挟持我!”
卫鸠的人马已行至浅x_u_e之下。远远地,望见两个人影在山岩间穿梭。
“放箭!”卫鸠嘴角一扬,脸上浮出诡异的笑意。
“卫左堂,那可是……”手下嗫嚅着说。
“哼哼。”卫鸠冷哼,突然放声:“大师兄!师父说了,你若把刺客捆了送到师父堂前,可恕你纵凶之过!否则,莫怪师弟我不客气!”
“闭嘴!”司少卿佯怒:“你们大师兄在我手里!识相的就让开,否则……”
“小贼!你莫张狂。师父说了,中了他老人家的释雷掌,就算侥幸不死,也是武功全失,废人一个!不用拿一个废人、一个弃徒来要挟我九霄堂!放箭!”
卫鸠的话狠狠地鞭在两个人心上。司少卿呆呆转向身边人:
“明瑜……”每说一个字都像抽掉了他一口气,叫他无法呼吸。
明瑜勉力借冷月刀站稳身子,淡淡说:“别听他的,走!”
银蟾山庄内,无人敢拦明瑜手中的冷月刀王。
司少卿就这样架着脚步虚浮的明瑜冲出了山门。山脚下的岔路口,停着两匹备好鞍的马。司少卿牵过其中一匹,一剑斫在马臀上,马儿吃痛,疯狂跑上一条岔道;司少卿扶着明瑜骑上另一匹,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明瑜,你不要死!”司少卿打马扬鞭,惶急地冲向无尽的黑暗,只感觉到身后明瑜的身子越来越重,脖子后面传来的的血腥味,越来越浓。
“渐行,你说过,你下一世的名字叫什么?少卿?”明瑜轻轻环住身前的人,好像忘却了万蚁噬身的疼痛:“我若死了,是不是可以在下一世,和那个叫少卿的你,遇见?”
“不要胡说!你不会死!”司少卿怒斥,却挡不住泪流满面。
“上一次,和你同骑一马,我们才刚刚认识,你刚刚给我讲了来世的事情,老严的事情;那时候,我还不肯相信。”明瑜无力而眷恋地靠在司少卿的背上,露出了一丝微笑:“再一次和你一马同乘,我居然,就信了你说的事,特别特别相信,甚至生怕你是骗我的。”
“你别说话!”司少卿在疾行中腾出一只手,和环在他腰上的手紧紧相扣,仿佛这样就能拽着奄奄一息的人,逃离紧紧相随的黑暗。
“陆渐行,这辈子能认识你,是我最开心的事;”明瑜的声音越来越微弱,踏碎在马蹄声里:“我们来世再见,少卿。”
第39章 今生仍未够
“我不许你死!”司少卿弃了马,让马匹继续沿路飞奔;负上已经失去意识的明瑜,仄入山林。
没有时间哀伤流泪,他在丛林中奔走了百余丈,寻了隐蔽处放下背上的人,摸出南岭掌门送给他救命的小还丹,往明瑜嘴里送。
明瑜牙关紧闭,药丸竟是送不进去。司少卿没有迟疑,药含进嘴里嚼碎,对上明瑜的口唇,哺喂了进去。
冰凉的唇舌,药物的辛辣苦涩,和九死一生的绝望,混杂在一起,司少卿终于没忍住,他一边掌心运劲,在明瑜的咽喉至胸口推送,助药物送入体内;一边哭着说:“我不许你死,你听到没有!我来到这个世界,是为了让你和陆渐行在一起……可我还是害死了你呜呜呜呜……我怎么这么没用……你死了,陆渐行怎么办……”
不知是小还丹的凌厉,还是司少卿的哀恸,勾住了明瑜飘忽欲散的魂魄,他喉间咕噜一声,竟吊住了一口气。
司少卿大喜过望,揽过依旧在昏迷中的人,感激地呢喃:“我就知道,你不舍得留下我伶仃一人,孤苦于这世上。”
害怕九霄堂的人追来,他再一次负起明瑜,在山林中昏天黑地地奔跑。黎明前的黑暗,总是望不到边。正当他精疲力竭,即将脱力的时候,前方幽暗的密林中,突然出现了两点绿莹莹的亮光。
司少卿顿住脚步,耳边尽是自己粗重的喘息。他想扭转方向,那一对对的莹莹绿光,却在四面八方依次浮现。
四面楚歌。
司少卿放下身上的人,在他耳边凄然一笑:“我会守护你,到最后一刻。”说罢,他拿起那把冷月刀,站在明瑜身前,大力一挥,刀锋上辉映的月华如水银一般泼洒:
“来吧!”
空气中是数秒的凝滞,然后响起一声啾鸣。
火光乍现,一群举着火把的人出现在四周,他们手上牵着辔头,拉扯住一头头巨型的狼犬。
一个领头的向司少卿走近,细细端详了他手中的冷月刀,忽然跪拜在地,四周的人也随之拜倒。
“冷月宗门下幽荧部,奉夫人之命,接应冷月刀王。”
司少卿醒来,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洞x_u_e。干燥,火光明亮,身上披着一件柔软的狼皮,品质上好。
他一骨碌坐起身来,发现明瑜安然躺在另一侧的石床上,才颓然地倒下身子。
一个人走进洞x_u_e,在火光中投下长长的身影:
“少侠醒了?身上可安好?”
司少卿认出这人是自称冷月宗幽荧部的首领,得知他们是接应的自己人,司少卿已经紧张到极限的r_ou_体和神经陡然崩溃,两眼一黑便厥了过去。醒来便身在此处。
“多谢大侠相救。我已无大碍,可我这位朋友……”
“少侠这位朋友,可是明少侠?我已请本宗的巫医看过,伤势颇重;虽然用疗伤圣药小还丹吊着命,但经脉寸断,能不能活下来,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经脉寸断”四个字,像利刃一般剜过司少卿的心脏,眼泪一下就冲入了眼眶:
“求大侠相助!求你,让他活下去!”
“夫人飞鸽传书,命我幽荧部接应冷月刀王,就是因为我部有机会救治明少侠所中的释雷掌。”
“有机会?”
“对,并无十足把握,少侠可愿冒险一试?”
冒险?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司少卿都要抓住不放。
粘稠的药汤灌进了明瑜口中。药效立刻显现,明瑜一阵恶寒,一阵高热,颤栗、抽搐不止。这是幽荧部首领所说的疗伤第一关,普通人经不住药物的毒x_ing,未等疗伤便一命呜呼;能否渡过这一关,全看各人体质或造化。司少卿心惊r_ou_跳,灵光一闪,剥去二人身上衣物,与明瑜赤身相拥——借助自己的体温,平抑那具身体上的冷热无度;也借助这肌肤相亲的感同身受,平抑心中那束手无策的钝痛。这一招似乎有效,明瑜喉间的□□渐渐平缓,身上逼出灰黑不明的汗液,s-hi漉漉地涂了二人一身。
第二步是在洞中的硫磺泉中浸泡。这一步骤算是温和,司少卿只需抱着明瑜潜入热泉中,不时喂些清水与他便可。水汽氤氲中,明瑜五官线条凌厉,偏偏像个熟睡孩子般枕在司少卿的胸口,司少卿一颗剔透玲珑心,顿作绕指柔。他情不自禁激活了回忆和叙述的欲望,今生,来世,琐碎的日常,平凡的愿望……像讲睡前故事一样喋喋不休,也不管明瑜是否能听到。
第三步,是将明瑜放在洞中一块千年寒冰上。怪不得冷月宗宗主冷素魄安排幽荧部前来接应,似这般冰火两重天的洞x_u_e,世上恐怕难寻第二个。
每天重复上述三个步骤,一共七天。平安渡过这炼狱般淬体的七天,便可重筑体内破碎的经络。
第一天下来,幽荧部首领带着巫医前来查看,明瑜的状况出乎意料地好,两人连叹是神迹。司少卿心头欣喜,愈加地勤勉看护;明瑜脸上的血色日渐丰盈,他却一日日颌角尖锐起来。
“明瑜,快点好起来。”第五天上,司少卿抱着明瑜泡在温泉里,刚刚结束了“温泉话痨时间”,倦倦地说:“我好像,已经和你一起度过了好几辈子,我许下了那么多的愿望,大概要用好几辈子才能慢慢实现……你冷漠、你面瘫,也不要这么长时间啊,不能总是我一个人在构想两个人的世界,快点醒过来吧……”他呢喃着,不知不觉堕入了暖意包裹的梦乡。
没过多久,他就惊醒了,怀抱空虚。
他惊慌站起,水汽缭绕,不见人影;他潜入水中,幽暗缥缈,深不见底。心一下就飘起来了——该死!我怎么能睡着!我把你弄丢了!他懊悔不已,在水中拼命挥动手臂……突然,黑暗中捞到了一只手,拳拳相握。
“谷——明瑜!”他不顾一切向那只手靠近,结结实实地将手的主人抱了个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