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园子虽看着寒酸,却是千金难买。”尉迟真金笑了笑:“不管他们为何而来,既然被本座撞见了,就休想捅出什么乱子。走,我们去内院,今年培育的新品应该还没有移到外院来。”
甫入内院,沁人心脾的香气便扑面而来。蹲在圃中忙碌的男人头也不抬,只全神贯注地为牡丹打理枝叶。
内院这一株牡丹,枝干约莫一人高度,枝顶一朵硕大的淡黄花苞呈半开之势,重重叠叠的花瓣每片都似美玉雕琢而成,在阳光下竟如涂抹了一层细腻金粉般光彩莹然,而最外层已绽开的花瓣底部却泛出浅浅紫色,更添尊贵之意。墨绿色的花叶上透亮的脉络微微透出绯色,仿佛也如人一般,在脉管中流淌着血液。花只半开便已芳香袭人,可想而知,待得花盘盛开时,必定馥郁之极。
“果真是绝品!”静儿抚掌赞叹道:“可惜只得这一朵,崔先生,此花何名?”
那埋头劳作之人闻言抬起头来,随意束起的乱发下,一张年轻的脸上泥印交错。崔怀怆然道:“此花原本是在下娘子姚氏所育,前些日子时娘子病故,便由在下照料……或许是培育方法略有差异,它只开了一朵花。在下唤它姚华……”他直直地看着这株牡丹,竟已是痴了,微风拂来,淡黄色的花朵似生出灵x_ing般轻轻颤动。
“崔夫人竟然去世了,”静儿悄声道:“她也是培育牡丹的大家,与崔先生琴瑟和鸣……真是可惜……”她凝望着那朵绝世之花,心中感叹,究竟耗尽了多少心血,才能养出这样的绝品?
沙陀盯着牡丹不知在想些什么,与此同时,尉迟真金、裴东来与狄仁杰的目光,却落在姚华那在风中轻轻摇摆的枝干上。
刮的明明是东风,这牡丹却向东边微微倾斜……
“牡丹本身有没有问题姑且另说,那些人必定不是善类,不可让他们肆意妄为,趁花会期间人多手杂,做下违法之事。”离开魁园后,尉迟真金正色道:“白天赏花之人众多,料他们也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犯案,估计会选在某个夜里动手。东来跟我回大理寺,派人盯着这里,你们还要继续去别处赏花吗?”
“师父和东来都不去,那静儿先回宫,改天咱们再一起赏花嘛。”
沙陀紧张道:“尉迟大人!我想去我师父那里查点东西。”见尉迟颔首允许,他立刻催马便要离去。
“哎沙陀,等等我。”狄仁杰跟尉迟三人道了声别,匆匆追了上去。
“沙陀,你这么着急,是想查什么?”狄仁杰在街头人海里一路挤回王溥院中,深深觉得不比在海上跟鳌皇干了一架来得轻松。
“师父前段时间拿到了梵衍那国书,对书中记载的风物很感兴趣,我也曾瞄过几眼。”沙陀在王溥书架上翻找半晌,取下一只卷轴,打开来摊在桌上:“今天看到那株牡丹,我总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劲,细细回忆起来,似乎曾在这梵衍那国书中见过相关记载,可是详细的却记不起来。”
狄仁杰想起之前所见异状,深以为然:“那牡丹的确怪异,我们一起看吧。”
梵衍那国书内容繁多,两人细细读了许久才看完一半,光线暗下,沙陀揉了揉眼睛,点亮烛火继续读下去。
“诶,是这个!”沙陀指着书中一段文字,惊喜道:“狄仁杰,你看!”
“掌中沙国有奇花,百年结一籽,遇善而发,高如人许,叶汁红艳似血……结苞而凝魂,开万般如意之花,携无双妙香……又有诡毒,沙人以之护庭院,名曰……无忧曼陀罗华……?”狄仁杰疑道:“虽然枝叶香气与书中所写相似,可咱们看到的那是牡丹啊,曼陀罗花不是那个模样的。”
沙陀皱眉道:“虽然如此,但我总感觉那花绝不仅仅是牡丹……”
两人争论间,院门被人用力推开。有大理寺的人满头大汗地冲了进来:“狄大人,沙陀医官,魁园案发,尉迟大人和裴大人已经先去了,其他诸位大人也正在赶过去!”
第三十章、春色岂知心(中)
脸上一道长长刀疤的男人大喝一声运气在手,想以双臂之力硬抗下那只滴溜溜迎面飞来的精致银球,下一瞬间那银色香薰却以奇诡的路线撞上他的下颌,男人顿时眼前一阵黑朦,步上他已经躺得横七竖八的手下后尘,踉跄着摔倒在地。
他不甘心地盯着站在院中的两道身影,一个红发蓝眼身着紫袍,另一个黑衣人脸色与发丝都白如冬雪。这二人在他们即将得手时半路杀出,势如破竹无人能挡,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将他们三十多人先后放倒。想起曾经听说的关于这位大理寺卿的传闻,他脸上的刀疤狰狞地抽动着,不知是否在悔恨自己从前对尉迟真金的轻视。
寺卿收刀的锐响如同一个信号,将内院团团围住的大理寺诸人纷纷上前,开始将匪徒们缉拿归案。狄仁杰与沙陀赶到时,只剩四五个犯人还躺在地上,等众人腾出手来拖走。
“你们来迟了。”尉迟真金显然对狄仁杰晚了一步的结果相当满意,甚至非常有人情味地安慰了一句:“王溥住所离这里甚远,你们赶来这里也不容易。”
狄仁杰闻言笑道:“大人师徒武艺高超,狄某望尘莫及。”他给了沙陀一拐子,低声道:“那牡丹若真是梵衍那国书中所载的无忧曼陀罗华,早就该看家护院了,可这些人都是尉迟和东来拿下的,你一定是弄错了。”
说话间,院内房屋原本紧闭的门扉向外打开,崔怀被小厮扶着,抖抖索索地挪了过来:“多,多谢大人……”他被先前院中激烈的打斗声吓坏了,连声音都颤得厉害。
崔怀刚走到院中,原本老老实实趴在地上的匪徒首领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就朝他扑了过去!
尉迟双指夹出暗器正要s_h_è 出去,便见凶徒的身形在空中猛然一顿,直直落在地上,再也没了动静。
东来一脚将那凶徒趴在地上的身子踢翻过来,只见他那张刀疤脸上一片灰暗,从七窍中流出血来,已经断气了。
“这是中了剧毒!”沙陀见到男人死状,顿时一个激灵,转身便跑到那株牡丹面前,随即大喊起来:“花变了!”
原本浅黄的牡丹花瓣上,不知何时悄然爬满了细密的深色纹路,沙陀取出火折点着,明亮的火光下,密布着血色细纹的牡丹艳丽而妖异,似乎察觉到了周围怀疑的视线,在无风的深夜中瑟缩起枝叶。
听罢狄仁杰关于无忧曼陀罗华的解释,尉迟真金看向一脸茫然站在花旁的崔怀:“这花究竟是什么品种?”
“此花是我娘子将玉玺映月、豆绿、贵妃c-h-a翠嫁接后,取籽播种而成……”崔怀怔怔道:“娘子素来偏爱黄色,喜欢重瓣牡丹与香气浓郁之花,一直都想养出集诸美于一身的花品,故而耗时数年精心培育,这才有了姚华……只是怎地,变成了这个样子?”
狄仁杰脑中灵光一现:“梵衍那国书中,称那无忧曼陀罗华之花,为万般如意之花,莫非是指,这无忧曼陀罗华,会开出最合种花人心意的花来?”
崔怀闻言讷讷道:“可是娘子,她从没离开过洛阳,更不必谈那什么、什么沙国,我们听都没听说过。况且这花,是在下亲眼见她耗尽心血才培育出的种子。是不是大人您弄错了……而且那凶徒虽死,也不一定就是姚华所致啊,要是花中有毒,在下岂不是早就被毒死了吗……”
“牡丹之事,先放在一边。”尉迟淡淡道:“就算花中有异,由方才情况看来,此花只会对意欲伤害崔先生之人有妨害,倒不用太担心。先把这帮匪徒押回大理寺,细细审问。”
一众缇骑押送着犯人们往大理寺而去,魁园再次冷清下来。崔怀静静端详着变了模样的姚华,抬起双手轻柔地抚过花瓣。察觉到那些红色细纹在手下如脉络般微微跳动,他苦苦思索不得其解,幽幽叹了口气:“娘子,花为什么会变了模样……”
崔怀在小厮苦苦劝说下回房歇息。窗纸透出的光亮终于再次熄灭,院中牡丹花苞微垂,从顶端缓缓渗出一滴浅绯色的露珠。
走出一段路程,尉迟真金勒马停下,示意其他人等继续带着犯人回大理寺,自己与裴东来、狄仁杰、沙陀四人调转马头,返回魁园。
远处三下敲更声响,夜已深沉,原本寂静的院中传出极细微的吱呀声,侧屋的门悄然打开。一道黑影蹑手蹑脚地合上门,溜入院中来到那株姚华脚下。悉悉索索声中,不知他从身上掏出了什么物件,伏低身子刚挖掘了几下,有星点寒光挟破风之声瞬间掠过,那黑影惨叫一声,被暗器s_h_è 中要x_u_e动弹不得。
屋中之人都被这声惨叫惊动,先是几个老仆战战兢兢打开门缝往外看,见大理寺卿等人,这才放心去扶了崔怀出来。沙陀点起火折,黑影的脸顿时被照亮,“崔篱?”崔家一干人认了出来,这正是先前崔怀身边的小厮!
“果然是你。”尉迟真金俯视地上之人,“先前院中打斗,你家主人惧怕得只敢关紧房门躲在屋内,之后竟然有胆子比仆役先出来道谢,他的腿抖得几乎迈不开步子,却偏偏被你扶着走到凶犯近旁……本座特意绕道回来,果然见你有异动。说!你要对那牡丹做什么?”
崔篱惊恐地想要蜷起身子,却被裴东来一脚踩住胳膊,夺走他手中器物。
“这是什么?”裴东来仔细打量,这件东西看材质是上好的白玉,前部扁而且方,其后有雕刻精美的握柄,“可是他偷盗的崔氏之物?”
崔怀只看了一眼便连连摆手:“看形状像是移植花卉的花铲,但在下可用不起这等美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