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语落定。
阿尔托莉雅的神情有一瞬的空白,但随即,她像是反应了过来。
愣怔、恍然、惊讶过后,才到最后的饱含复杂的心绪。
“魔术师……梅林老师吗?他怎么……”
青年——也就是三日月宗近只是轻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这个表现看在阿尔托莉雅眼里,就变成了默认。
如果有那位魔术师的痕迹,那么,她就对自己居然没从这青年身上感受到任何恶意、反而觉得亲切的表现了然了。
三日月宗近坦然地走上前去。
他挑了一根空无一人的长椅坐下,还不忘偏头看向骑士少女:“发生了什么呀,阿尔托莉雅?你的心情似乎很不好。”
人对于美丽事物有着天然的包容心,更何况,这个态度怡然的男人始终用着温和而亲切的语气。
他如此关怀地询问,更进一步感受到了真诚的善意,阿尔托莉雅不能允许自己不作回应。
“虽然我认为,自己并不需要开解,不过……”
她顿了顿,便迟疑着走了过来,同样在长椅上坐下。
“所以,就当做普通的聊天。”三日月宗近道。
“先从最开始提到的吉尔伽美什王说起吧。你们见过面,难道,那位王……”
“不。”阿尔托莉雅深吸一口气,预料到三日月宗近想说什么,提前打断道:“英雄王的傲慢并没有什么,我完全无法赞同的,是他后面所说的某些话。”
不仅是“无法赞同”,还让她尤其不喜。
昨夜的三王之宴,不同时代不同背景的三位王聚在一起,各自阐释了自己的王道。
气氛起初还不错,可其后,却因为英雄王的几句话陷入冷凝。
英雄王说,世间万物,都皆归他所有,皆归他掌控。
这番□□者兼暴君的言辞恰好与亚瑟王的王道相反,又有骑士王之称的少女神情微凛,刚刚反驳,就听到了一声不屑的嗤笑。
是英雄王。
“无论是人类还是死物,亦或是——自死物中诞生的‘灵’,都是本王的所有物。”
彼时,或者还包括了现在,阿尔托莉雅都没听出英雄王话中加重了的深意。
突兀地被冷意所袭,是英雄王的下一句话紧接着响起之时。
那个有着血腥双瞳的男人明明看到了她,眼里却像是没有她的存在。
他冷哼,只道:
“想起了令本王不悦的东西了,那就在这里也说一次吧。”
“亚瑟王,你的‘剑’,永远都只存在于本王的宝库中!”
……
……
“真……没想到。本来以为……结果居然……这要怎么说?”
“啊?”
“没事,没事。”
实在是难以形容。
你误会了王其实只是很幼稚地嫉妒了而且嫉妒的并不是‘你’——这样的事实。
当然不可能直接告诉异世界的亚瑟王了。
第二十二章
一不小心得知了与预料不符的事实,三日月宗近心情微妙了一下,便决定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把这边的问题解决了再说。
他掩饰得很好,没有让阿尔托莉雅察觉到异样。
当然了,这也与阿尔托莉雅想起出言极其不逊的英雄王时,自己的情绪也有不少波动有关。
亚瑟王的心胸绝不狭窄,也没有那么记仇。
但是,任谁被人当着面毫不客气地宣告了自己爱剑的所有权,心情都不会有多好,气也不会有多顺。
结果她不知道的是,英雄王所说的“剑”并不是她的誓约胜利之剑,而是另一把……
咳,算了算了。
“真的很过分啊。”
三日月宗近感慨,仿佛自己刚知道还有这回事儿。
阿尔托莉雅没有开口附和他,但少女严肃的绿眸中,却适时地流露出了一丝赞同。
这么一来,对初见的陌生人而言已经拉得够近的距离,又因为这说到一起去了的认同感变得更近。
也由此导致了,当身旁的美貌青年再度悠悠开口,关切地询问她是否还有别的烦恼时,坐得无比端正——将骑士身份贯彻始终的少女轻吐浊气。
她似乎在那一刻不知不觉地放松了些许。可能是因为自己心态的变化,也有可能,还是受到了青年的某句话的影响。
“没关系,这里不就是你自己的梦吗。”他说:“一直把烦恼憋在心里,是要被憋坏的。如果说给熟悉的人会感到不好意思,悄悄说给不认识的我听就好啦。”
于是,少女陷入了沉吟。
她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烦恼——英雄王已经随风而散了——目标坚定,并且距离成功就只有几步之遥,如此紧张的时刻,自然松懈不得,哪里还有烦恼的空隙。
“我只想要得到圣杯。”
阿尔托莉雅把自己的目标说出来了,嗓音似要比此前轻了些许。
“圣杯啊,我听说过,好像是可以实现一切愿望的神奇道具。”三日月宗近好奇地问:“得到圣杯之后,你想用来实现什么愿望呢?”
想要实现——什么愿望呢。
是的,圣杯,回应魔术师的召唤参加圣杯战争,为的就是她的“心愿”。
阿尔托莉雅依旧没有立即开口。
迟迟得不到回答,三日月宗近却不心急。
金发少女的双眼不知何时变得朦胧,她直视向前方,视线恰好在教堂正前方的巨石上停留。
石中剑还在那里。
在亚瑟王的梦中,王选的圣剑还未被任何人拔出。
不得不说,梦境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现实,也能够映s_h_è 出她的真实想法。
她的,愿望。
就是用圣杯改变“过去”,让不是阿尔托莉雅·潘德拉贡的其他人拔出圣剑,成为不列颠的王。
心中固执又决绝地想着,是她让不列颠和不列颠的子民陷入了长久的跌宕流离。
就算换了一位王,不足以让不列颠因此而幸存,也足以——使得这个国家最后的结局不再那般惨淡。
至少,能够在平静和安宁中走向灭亡。
……
一个天真的愿望。
三日月宗近在听闻全部后,最初的反应竟是想要轻声叹息。
将凭借自己的力量无法做到之事,寄托在强大、神秘、却又虚无缥缈的事物上,应当是人类的常情。
他不是人类,却大致了解一点这样的心情。
不过,一眼看穿的倒不止是这最浅显的一层。三日月宗近看出来了,阿尔托莉雅将亡国的罪责全都归咎到自己身上,以至于产生了追寻圣杯、只能将导致这一切的自己替换掉的执念。
可她如此执着地要得到圣杯,却也未能压抑住内心深处的那一丝不安。
正因为潜意识里明白,就算这么做,可能也不会真的得到自己所渴望的改变——
阿尔托莉雅才会隐隐地不安。
在现实之中,早已做出决定的她不会察觉到这丝浅淡的犹豫。
只有在失去设防的梦中。
她才会“烦恼”。
“梅林老师,他还好吗?”
这次换成阿尔托莉雅主动询问。
“有很久没有听到他的消息了,虽说我相信他不会出事……”她顿了顿,“他会在这时出现,是因为知道了我在追寻圣杯的事吗?”
三日月宗近:“这个嘛……唔,对呀。”
忽略掉可疑的停顿。
“我很抱歉。”明明是老师不告而别在先,心中却没有任何埋怨的少女嘴角微动,勉强露出了一点笑容:“大概会让他失望。但是,为了不列颠,我只能这么做。”
——失望什么啊,那位阁下可是一直注视着“你”,早早地就知道“你”的未来了。包括你执着于圣杯这件事,他也看在眼里。
三日月宗近心道。
如果他想拆台,这时候绝对一拆一个准,保准不给某位魔术师留面子。
不过嘛。
看在梅林阁下这次帮了忙,他们俩也算是各取所需的份上……
“哎!话题怎么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了呢。好啦,说了出来心里轻松了就好。”
当着知心老爷爷的青年笑得格外爽朗,毫无y-in翳。
他很适合做一个倾听者,开导人的水平也一点不差。
但在这儿,三日月宗近却是知道,他不能说得太多,平静地听到这里,就已经足够了。
异世界的亚瑟王心头的这份执念,必须由她自己来解。
他——或者说,他们——能做的,就只有为她准备一个额外的缓冲。
什么缓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