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起千玉屑的话,到底是哪一种不舍,原来两样皆有。只是这一次,放手的是师徒,心中的牵挂,已是其他。
有名举着荷叶的佛者经过,将手中的荷叶递与他:“等人,所遇风雨难料,这片荷叶,与你方便。”他颔首致谢,佛者径直进了留白寺,“等待,也是一种修行。”原来,要修行的,也不止天罗子一个。
那份年少的依赖与欢喜,也许很快,就会蜕变成寻常的师徒之情,放手的那一刻,他就有了觉悟。只是,他沐雨冥思,往事历历于心,少年各样的表情,都似刻在了心间,最终放不下的,竟是自己么?
留白寺中,天罗子怀着忐忑的心,虽全然不懂佛,却是连诵三日经文,全然不识佛,却是连熏三日檀香。他敲着木鱼,一片懵懂,荷叶禅师一语道破:“你还在迷惘。”
天罗子有些心虚的盯着地下:“我只想问,如果我无法在浴佛大会上点燃佛火,那会如何?”“机缘未至罢了,你在怕什么?”“我不是怕,只是有一点紧张,大师,不能换人点佛火吗?”“唯有玉菩提亲点传人,方能点燃佛火。”
“玉菩提在哪里?”“在心,只要吾心向佛,佛自在心。”“那如果不向佛呢?”“你不向佛吗?”天罗子心下一惊,不安的扯着衣袖:“我当然向佛,但沐灵山自认对佛之认识还有不足之处,不知自己所向的方向,对还是不对。”
荷叶禅师仁慈含笑:“佛缘是一种很奇妙的存在,它在无形中会将数多因果紧密牵系在一起,没有对或不对,只有心诚与否。”一番话,让天罗子有些惭愧。
他正欲坦白自己的身份,却听荷叶禅师问起说太岁:“我在留白寺外看见一个人牵着马,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他的眼神中,有一股希翼与担忧,你可知那人是谁?”天罗子心下稍宽:“是我的恩师,他在等我,等我成长,又怕我跌倒。”
提起说太岁,天罗子再次坚定心中信念,与众僧前往天佛原乡,对天罗子而言,说太岁便是他心中的佛。
千年光转,浴佛净心,不知是否是因为他承接了沐灵山的天命,因缘际会下,天罗子竟真的点燃了佛火。
是机缘生,是机缘断,段段因因果果,交缠来的佛缘,世上分生的两个自己,在娑罗树下见证了当日y-in阳双火交沐之时,孕育出的佛魔共体,昔日交错的缘,今朝散作浴佛华光。
不远处静默旁观的说太岁,心绪复杂,既喜又忧,那个少年,真正开始有了自己的羽翼,总有一日,他会有一番作为。他作为他的师父,应该给的,是赞许,是欣慰,但心中的失落,却也真实存在。只是不知,天罗子成为佛乡的希望,是佛的禅机,还是佛的玩笑?
佛火甫重燃,却得知玄嚣围杀雄山山龙隐秀之人,天罗子率佛乡之人相助,说太岁自然也是寸步不离的跟着。天罗子在空隙间,放下法指,软糯的唤了声“师父”,说太岁不语,微微颔首。
天罗子看见说太岁的动作,一直处于紧绷状态的少年,终于再度笑了起来,虽大战将起,却仍如沐春风:“有师父在,天罗子什么都不怕!”
雄山一战,山龙隐秀一行战力悬殊,损失惨重,天罗子亦是身受重伤,说太岁一时情急,不顾佛乡之人在场,为他疗伤,“天罗子,凝神聚气。”天罗子得他相助,伤势轻了不少:“多谢师父。”
为了阻止玄嚣取来音土建筑黄泉归线,说太岁沉吟间,挺身而出:“此项任务由我接下!”天罗子担忧倍增:“师父,此行危险,你千万小心,我在佛乡等你!”说太岁轻轻点点头。
即便明白自家师父有多厉害,但面对元神兽回归的玄嚣,只怕也有许多变数,天罗子悬着的心,一直放不下。然眼下情势紧迫,他除了回佛乡搬得救兵外,别无他法,众人在佛乡汇合,再抗玄嚣大军。
佛乡遭劫,天罗子越战越险,旧伤未愈,新伤又增。眼见众佛者浴血,天罗子又愧又怒,内心一股难以自抑的悲恸翻搅心头,受到感召,他洒血浇沃黄土,登时大地竟生华耀,佛光灿亮。
佛耀照世,遍地流转三千妙华,顿时群邪避,狂魔退,天地一片清平圣气。天罗子却因失血过多,意识模糊之际,呢喃着“师父”二字而昏了过去。
另一方,说太岁强势拦阻玄嚣取音土,一番大战,玄嚣元神兽回归,今非昔比,更是实力大增,甫经历过一场恶战的说太岁虽是勇战,却难破玄嚣不破刚身,杀不了元神兽,注定这一战,他只能败。
☆、觉悟
玄嚣扬长而去,独留说太岁屈膝,垂首默饮战败的滋味。与此同时,昏睡中的天罗子似乎心有感应,一身冷汗瞬间惊醒:“师父!”荷叶禅师温和的拍拍他的肩:“你伤势严重,不可妄动。”
天罗子颔首致谢:“多谢大师相救。”荷叶禅师手拈法指,如佛庄严:“是你自己救了自己,救了佛乡,一切在冥冥中自有定数,你走的,不是别人的路,而是自己的路,不管如何曲折,你要自己用心感受。”
天罗子静心聆听,似有所开悟,面容似乎渐渐也显露出了一丝佛x_ing。原来,从他转了沐灵山的命开始,就不是替沐灵山完成天命,而是他自己的天命。但,天命终有尽时,待一切因缘了结,说太岁的身边,才是天罗子的所在。思及此,他敲响了修佛之路上的第一声钟响。
说太岁拖着重伤之躯回到天佛原乡,他见天罗子无恙,一口鲜血呕出,竟险些倒了下去。天罗子忙扶着他:“师父,你伤得很重。”少年的眼神慌张无助,带着满心的焦急:“师父,师父!”
说太岁摸摸他的头,宽慰道:“我无事,不必担心。”山龙隐秀为他疗伤,天罗子寸步不离的守着。怎么可能不担心,那个摇摇晃晃的身影,成了他心中的痛,他那样厉害的师父,竟差点就这样倒了下去。
说太岁从来没有受过这样严重的伤,天罗子急得四下踱步,心乱如麻。好在说太岁根基深厚,饶是那样重的伤,仍是一日后便转醒,他转头,入眼便是守在他床前的天罗子。
也许是他目光太过灼热,撑着手肘打盹的少年也醒了过来,但见说太岁清醒,天罗子不顾会有人前来,一把抱住了他:“师父,你终于醒来了,你吓死我了。”说太岁抿唇:“我不是说了,我没事。”
天罗子起身递给他一杯清茶:“师父你啊,我看到山龙先生为你疗伤,只是看着就很痛,你一声未吭,难道我就不知道你会痛了吗?你是人,不是神,就算你在我心目中再厉害,我也不觉得你什么都能做到,这次任务失败,与你无关。”
得到少年的宽慰,说太岁难得不曾嘴硬:“我要一会山龙隐秀。”天罗子按住要起身的人:“等会我去叫山龙先生过来,师父你还是伤患,不可妄动。”说太岁愣了愣,而后失笑道:“好。”
天罗子因伤体未愈需疗养,说太岁醒后便被荷叶禅师强行带去休息了。说太岁缓声道:“只可惜未能阻止玄嚣得到音土,未来苦境将陷入魔封惨境。”山龙隐秀反问:“你很担心吗?”说太岁抬眼,一派通透:“天下不是我的责任。”
神思附体的山龙隐秀似乎也明白说太岁所言,阎王布局,正一步步走向中局。他道:“你应该很清楚,天罗子没有死,玄嚣等森狱皇子不会轻易罢手,你必须先取得两项物品。”
“一者,苏银水所制成的变体兵器,二者,阎王的第十九张脸皮。你往荒芜之根,寻找漂鸟少年跟他说皮下真相,他自会将脸皮交给你。你一见便知,这张脸皮,是谁的脸孔。”
“你的话,让人生疑。”“很多事情并不需要答案,你只需要清楚,自己想做的是何事,就可以了,这是你承接阎王密令的初衷。”说太岁凝眸:“我并不需要你解释,接下来的事,也许你早已猜到,我只要天罗子活得平安快乐。”
他却不知,没了说太岁,天罗子永远都不会快乐,他的喜怒哀乐,皆系在了他的师父一人之身。所以他也不知,失去他之后,天罗子的路,走得有多苦,这个世界,对天罗子从不美好。
说太岁一路沉思,寻到漂鸟少年,阎王的第十九张脸皮,竟是天罗子的面容。心念电转间,许多谜团似乎有了答案,“这张脸皮确实为天罗子带来一条生路。”却是他自己的死路。漂鸟少年摇头:“你的眼神充满悲怆,我不喜欢。”
说太岁取下阎王鞭:“记得你曾经说过,我救你一命的恩情,如果有需要的时候,可以向你讨。”“没错。”久远前命数的互易,竟让阎王鞭有了转主的机缘,“这条鞭所承载的任务,只剩最后一根骨头,如今,我要你代我承起这阎王鞭最后的任务。”
漂鸟少年疑惑的看向神色归于平静的人:“为什么?你做好了什么样的觉悟?”说太岁负手:“这份恩情,待你完成这个任务,便两清了。”他将之后的计划一并说给了漂鸟少年知晓,如同托付遗言。
漂鸟少年闻言十分诧异:“为何你要选择这条路?士为知己者死?值得吗?”说太岁将阎王鞭交给他,神情淡然:“也许值得,也许不值得,但我的选择,非是为这样的忠诚。”
“是为了天罗子?你待他,不像寻常师徒,他十分依赖仰仗于你,你若有失,不怕他出事吗?”说太岁敛目:“所以不管如何,我都必须这样做,只有历经痛苦,方能有成长,我能做的,只是为他争取成长的时间。”
“说到底,你的觉悟,全数皆是因为天罗子一人,这样重的情,你不怕他担不起吗?他仍少年,你不想亲眼看见他能成长到何种地步吗?”“我相信他,这对我和他来说,是最好的选择,无关值不值得,我原本,也不能再久留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