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圈着天罗子一路疾行回夜洞,天罗子因疼痛,半昏半醒间,抱着说太岁,软软的唤道:“师父。”说太岁小心的将人放下,难得轻轻应了声:“我在。”少年笑了笑,“只要完成神思的条件,我就能请得山龙先生援手了。”
说太岁向来冷冽的面容此刻终于稍显柔和,连语气也轻柔不少:“嗯,你伤得不轻,我先为你疗伤。”他卸去天罗子体内的余劲,为天罗子压下翻涌的内力。
☆、选择
天罗子被山龙隐秀一拳击下河中,衣衫尽s-hi,说太岁未免他再受风寒,想要为他换身衣裳。少年在朦胧间十分不老实,竟一把抱住了说太岁,温热的呼吸打在耳边,一向冷静自持的人心下一惊,险些将怀中的人推出半丈远。
天罗子抱着他,在耳边呓语:“师父,我喜欢你。”少年柔软的嘴唇擦过脸颊,轻浅的傻笑回荡在说太岁的耳边,那句似有若无的喜欢,让说太岁身影一顿。他扒开怀中之人,迅速为自家徒弟换好衣服,乱了的心,却再也无法平静。
换好衣裳,天罗子终于安静下来,沉沉的睡了过去,说太岁看着沉睡中的少年,心下思绪万千。脸上似乎还留有少年唇上的余温,他眸色幽深,手握成拳,直至鲜血淋漓方才放开。
压抑的感情渐渐破开封印,带着别样的情意,从幼苗,长成了茂林,然而这异样的情,有悖伦理,更有愧于师徒二字。不应该妄动的心思,被少年迷蒙的一句喜欢挑起,犹如千涛百浪汹涌而来,再也止不住。
说太岁枯坐一宿,将翻涌的心绪全数压下,少年的喜欢不过是依赖,是习惯,是师徒之情,即便不是,他也不该有所期盼。如同暗示,在强调千百遍后,枯坐的人将多余的感情收敛起来,压在心中最深的地方,仿若从未惊动过。
天罗子醒来时,只看见不远处说太岁的背影,像石雕一般,似乎不曾动过,“师父。”说太岁敛眸,再回身时,神色平静如常:“你伤得太重,需养上几日。”天罗子揉了揉心口,心有余悸:“恶龙臂果然名不虚传,我差点以为自己没机会再见到师父你了。”
说太岁无形中对天罗子多了一分刻意,言语中的担忧却是不减,“我说诚意,不是让你以命相搏。”天罗子挠挠头:“谁叫师父你说得那样严重,就算要我的命,我也是一定要跟师父在一起的呀。”
说太岁转身,负手而出:“我去摘些野果。”待他消失后,天罗子这才龇牙咧嘴的叫出声:“好疼。”两颗各怀心思,却抱有相同情意的心开始碰撞,直至最后石破天惊。
再度来到河边,说太岁正看着河水出神,天罗子小心翼翼的靠近,仍是被他一举窥破:“我说过,长这么大了,就不再适合做幼稚的事。”天罗子一声沉叹,没了往日欢脱:“师父,杀人的感觉是什么?”
虽不知他为何这样问,说太岁仍是答了,“如同潮水往复,第一次染上鲜血,在河边洗着双手,潮水冲走了鲜血。但下一波,又将冲离的血色漫涌过来,手上鲜血就在几次往复之下被冲淡。但就此便知晓,潮水往复,是在为自己,记忆着杀人的温度,血色与无情,这种记忆,是一种纠缠。”
他的眼神又开始变得复杂,这是这一次,天罗子似乎看得懂了,“所以师父你爱吃鱼却不喜入水,但又常常看着河面,是被自己杀人的记忆所困缚了?前几日,我也是在河边寻到你。”
说太岁看着有些y-in郁的少年,放轻了眉眼:“我,是在等你。”天罗子闻言惊喜的看向他:“师父!我就知道你……”说太岁出声打断他的话:“说吧,神思要如何才肯助你?”
天罗子喜在心头,却因提及此事再度敛了笑意,河水映着少年犹豫的面容,“我看以后,我就能陪着师父你,看潮水往复了,神思开出的条件,是杀除玄嚣皇兄之子的x_ing命。”
说太岁看得出他内心的挣扎与纠结,这是一道坎,需要天罗子自己迈出去的坎。所以他不多言,让天罗子听从自己内心的决定,“你的人生要自己过,做什么选择,亦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任。”
他骑着羽驳走在前头,“我知晓那名孩童在何处,随我来吧。”说太岁策马而去,天罗子轻叹:“明明就不高兴我的选择,偏偏还要嘴硬,师父你啊,总是这样什么都不肯说,等我,等我啊师父!”
天罗子对随遇的遭遇感同身受,稚子无辜,他不忍也不愿杀随遇,对于天罗子的选择,说太岁是欣喜的。少年却陷入了迷茫:“师父,一个人要落到怎样的地步才是最可悲?”
说太岁微叹:“牵着马还喋喋不休。”天罗子停下脚步:“我是真正感觉世界上,应该没有比我更惨的人了,我的兄弟想杀我,而我为了生存,只能顶着别人的身份过活,想起来,我都要唾弃自己了。”
说太岁知晓他为山龙隐秀之事忧心,沉声道:“顶着别人的身份过活,至少还活着,比这个更可悲的,是顶着别人的身份而死,到死都无法正名,不是比你更可悲?”谁料这一句,再度一语成谶。
“当眼光不断放大缺陷,这世上,就只能处处是缺陷了,你已经很好了。”难得的宽慰,天罗子消去几分愁思,“哪有好?要说起好,天罗子在这世上唯一的好事,就是有了师父你,我的师父,是世上最美好的存在。”
说太岁握着缰绳的手紧了又紧,他尽量使自己语气淡然:“我并不美好,是你崇拜的眼光,将我美化了。”天罗子轻哼一声:“不行吗?如果要我说世上最好的是什么,我天罗子的心目中,就只有说太岁!”
声声句句,再度扰乱了说太岁沉静下来的心,异样的感情迅速蔓延滋长,几乎快要淹没他的理智。又听闻天罗子道:“我想成为像师父一样的人。”他失笑,取出挂在羽驳身上的铅刀:“那你就先悟透这口刀的意义。”
“师父为何给我一把铅刀?”“因为你想要像我一样。”“为什么要像师父,就要悟铅刀?我不能提剑吗?”说太岁不答,策马而去,天罗子收起铅刀,“师父,等我!我现在就只有师父你了,偶尔你也停下脚步,等等我嘛。”
等我,等我,天罗子常常这样呼唤,每每回首,都能看到那个亦步亦趋的身影,从稚子,长成少年,说太岁走得太快,努力追赶的身影越来越小。眼见天罗子追不上羽驳的步伐,他勒绳停下,静静等待着少年追上。
一把铅刀,其中的重量,天罗子尚未悟透,所以他不知,原来,无法控制自己心的人,不止他一个。
☆、偏差
不杀随遇便请不到山龙隐秀相助,天罗子却松了口气,恰逢玄灭前来,直言可代为杀掉玄嚣,天罗子下意识望向自家师父。说太岁却任他眼巴巴的望着,转身沉默不语,天罗子暗叹,将用苏银水制成利刃可杀死森狱皇子的讯息告知。
玄灭走后,天罗子小心翼翼的问道:“师父,我将杀玄嚣的方法说出,到底是对还是不对?”说太岁转身:“很多时候思考问题,不是从对或不对出发,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得来意外的夸赞,天罗子这才打起几分精神:“师父,难得听你夸我,那我有什么奖励吗?”“没有。”意料之中的回答,天罗子也不失望,“那我接下来该如何?”“去找千玉屑。”
说太岁跃上羽驳,天罗子正要上马,羽驳一动将少年摔下马来,“你走着去。”天罗子仰头看向马上的人:“师父,玉心窝很远的。”“那又如何?”天罗子浅叹,不知自家师父又怎样了,“不如何,师父,你慢点走嘛。”
路上,天罗子瞟着说太岁的脸色:“师父,为何你总是要我去寻千玉屑?你好似很信任他?上次我脱出玄嚣之手,听闻他说要为你备茶宴,是什么意思?是你与他私约吗?”
说太岁八风不动:“他是阎王为你指派的师父,你去寻他理所当然,我与他同为阎王麾下,自然信任,我与他的私交,与你无关。”不知为何,天罗子隐约觉得自己心里有点酸:“师父你虽陪我漂泊,却有很多朋友,若叶央措,还有千玉屑,甚至苦境还有柳峰翠和北狗,你几时也像待他们那样坦诚的对待我呢?”
说太岁看向他:“你又有何怨言?”天罗子垂眸,遮住眼底的企盼:“也不是怨言啦,只是觉得师父你重要的人很多,我这个徒弟,在你心里,排在什么样的位置呢?我只有师父你一人,没有朋友,我的眼里心里,都只有师父你。”
直白的话语,让说太岁的背影一僵,只是天罗子却不曾看见,“你还年少,日后自然也会遇到许多人,许多事,自然也会交到朋友,甚至,你所爱之人。除了若叶央措,我不敢自称自己是其他人的朋友,包括千玉屑。恩怨利益甚至立场,皆是友情大忌,我从来,都是一个玈人。”
天罗子抿起唇角:“不是的,师父!你还有天罗子啊,我会一直陪在师父你的身边,我才不稀罕什么爱人朋友,我只要有师父你就够了。就算以后,我真的交到朋友,我也绝对绝对不会离开师父!”
似约定,似承诺,少年的语气十分坚定,说太岁心下微动,眼中的动摇一闪而过,“你有你自己的路要走,我不可能一直陪你,你这份依赖,将会随着你增长的阅历而变淡,你将来一定会遇到要一心守护之人。”
少年倔强的反驳:“才不会!虽然现在是师父你守护我,但以后,我一定会变得跟师父你一样强,强到足以与师父你并肩而行,我也可以守护师父你,不管现在还是将来,我要守护的人,永远只得师父你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