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统为何走私,你不知道?不走私,前线的军火物资的花销从哪里来?”明楼一掌拍在桌子上,“周高印,你当初龟缩在重庆后方那么多年,我没有记错的话,当初你被降职,怕是有过疯子的手笔吧?如今秋后算账,你跑得挺快啊?”
“当年疯子四处乱咬,是为了什么?”周高印也站了起来,“你的宝贝弟弟,炸毁了一条军统的走私线路!为了一个捡来的野小子,你和王天风拼了身家x_ing命都要保他!我为什么突然被调到昆明去?我手下的下线查到了那个该死的小子炸毁走私船的证据,还没有到重庆,人就死了!真不知道,宁站长在监狱里蹲的时候,你们在哪里开着庆功会呢?”周高印咬牙切齿,“何止是降职?我差点被派上了西南前线,在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当什么军统站长!只有一个副官手下的站长!王天风以为把我弄走就万事大吉了?”
“你拿走了明台的档案?”明楼一瞬间就明白了,“疯子做事永远不干净,当初怎么没有弄死你?”
“明台?毒蝎?”周高印沉声道,“他造成的什么后果,你不知道?一条走私香烟雪茄的船是毁了,后面的船呢?三船的黄金不见踪影,你敢说,背后没有你的手笔?”
“我家弟弟任x_ing,加上对钱没有概念,说不准把黄金沉海底玩儿去了。”明楼重新拉过凳子坐下,翘着腿,“这么多年前的事情,你他妈的翻什么旧账?”
“套我话?”周高印翻出根烟,划了几次火柴才点着,“明楼,我最后说一遍,交出那份名单,还有真正的账本,你明哲保身,我也完成任务,皆大欢喜。”
“你一把年纪,还是那么天真,被人当狗使,抓了我这只兔子,你还有用处?”明楼合上了茶杯的盖子,“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有名单和账本?”
“你是王天风的生死搭档,过命的兄弟。”
“王天风亲手挟持了我幼弟进军统,逼得他上了死路,你觉得我和王天风是过命的交情?”明楼一把扯下了周高印嘴里的烟,“周站长,您套话的技巧太低劣了,没有证据,想逼着我承认,不可能,我手里什么都没有,我和王天风早就决裂了。你扣下了他的夫人和儿子,对我是没有什么用的,我连自己的兄弟都填进去两个了。这次过来,说白了,我明楼不欠人东西,他王天风,当年到底是他死了,我才在上海日伪政府站稳了脚跟。”
“若是无用,你如今就不会站在我的眼前了。”
“我想你忘了一件事。”明楼扔了他的烟,正了正制服的领子,拿起了自己的公文包,“王天风任职军校教官多年,学生可不止我那个不争气的弟弟。你怎么知道,你自己的手下里,没有奉王天风为恩师的人?”
周高印一怔。
“周站长,您好自为之吧,王夫人和王公子的事情,我或许不能强行让你放人,那又如何?我先告诉你也罢,哪一*你若死于非命,别记在我的头上。你以为,疯子这个名号是大街上捡的?”
“站住。”
周高印站了起来,身后的门突然开了。
王夫人泪流满面地站在门口,搂着王平。两人都是衣冠整齐,面色虽然苍白,却没有受伤的迹象。
明楼心里紧了紧,他不怕王夫人听见那番话,事实上他知道那背后有一间小屋,周高印这些把戏,在明楼眼里不算什么。
王夫人,只要大发雷霆,声泪俱下地控诉他,哪怕冲上来,拳打脚踢撕咬他,都好。
然后她可以把所有的事情赖在他的头上,毕竟这些年她真的生活清贫,没有任何人接济,她丈夫的同僚,朋友,学生,一个都没有见过踪影,孤儿寡母,陷入如今的这番境地,为了自己的孩子,她肯定会全力活下去。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然而明楼在王夫人的眼里看不见半点儿愤怒。
“王夫人,”周高印转身对着王夫人,“您可听清楚了,事到如今,您应该实话实说了么,您何必保一个害死你丈夫的人?他可从来没有想过救你们母子俩,您把您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一了百了,那份名单和账本,对您有什么用处呢?”
明楼等着王夫人的歇斯底里,然而这个女人的眼底里,却是极端的悲伤痛苦,独独没有半分怨恨。
“明先生,”王夫人慢慢地走近了,明楼看着这位悲伤的母亲,冷着脸,他后退了一步,“王夫人,您好自为之。”
明楼希望她愤怒,暴怒。
王夫人停在了书桌旁,“明先生,天风做事情,不留余地,我知道的……明先生,对不住了,他害死了你的弟弟……送了很多孩子上死路,为了国家……”
周高印刚想c-h-a话,却眼见着王夫人突然倒退了一步,捏着领子,低下了头。
明楼和周高印同时扑了上去,然而慢了一步,两个军统特工出身的人,竟然比一个重庆的小女人慢了一步。
鲜血从她的动脉里喷涌而出,溅了明楼和周高印一头一脸。
她的手里还拿着一块小刀片,方才的那一瞬间,从领口处扯出来的,然而刹那之间划破了她的颈动脉,非常精准,伤口细小却精确地划破了整条动脉。
她安静地倒下了,再没有一句言语,睁着的眼睛,直直地看向了她的孩子。
寂静了几秒,王平才撕心裂肺地大哭了出来。
孩子张大着嘴巴,似乎是在喊“妈妈”。凄厉的哭声犹如地狱里的含冤而死的恶鬼。
周高印瘫坐在地上,“怎么……怎么就……怎么就死了……”
他仓皇地看向明楼,他虽然一直在审讯王夫人和王平,然而上面早就有命令,决定不能让这母子俩受到实质x_ing的伤害,不能用刑,务必要问出实质的东西来。
独独没有想到,王夫人居然刚烈至此。挑在这个时候,一死了之。
周高印原本是不担心敲不开王夫人的嘴的,这个女人是母亲,母亲怎么可能没有弱点呢?她不要她的孩子了吗?
王平挤开了明楼,抱着母亲的脖颈,嚎啕得几乎断过气去。明楼紧紧地拿着那片刀片,“说!”
“我他妈的说什么!”
“你们!”明楼暴怒地站了起来,“你们到底拿什么威胁她了!”
“她自己的儿子!她自己这个样子!像是要这个孩子的吗!”周高印也跳了起来,“她把事情说清楚了,不就能带着孩子离开了吗!”
“你们拿王天风威胁她了。”明楼看着王夫人的尸体,“对不对?”
“一个死人,怎么威胁她?”
明楼擦了一把脸上的血,变故来得这般快,他独独没有算到,王夫人居然会走出这一步,他和周高印想的一样。
一个母亲,怎么会不要自己的孩子。
满室的血腥味里,明楼却突然想起了王天风曾经说过的话。
“她等了我也有一阵子了,我们从小认识,我总要对人负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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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
明楼和王天风这样的人,真的想结婚生子,本就不是易事。
不是找不到女人,而是这样的身份,到了这个级别的特工,是不能擅自恋爱结婚的。
人总是有弱点,血缘之亲天生的,没有办法。何苦要再拖上一个爱情。何况爱情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捉摸,又最容易让人发疯的东西。
当初王天风轻描淡写地告诉明楼自己有家室了。明楼没有细问,但是隐约也是知道王天风肯定是费了不少周折的。明楼之前为了保住明诚,也为了防患于未然,送明诚进军统的时候就和戴笠直说了两人的关系。
这是可以的,明诚也成为了军统的人。
王天风不一样,他的女人,至始至终就一直是一个普通人。
然而一个普通的妇人,竟能这般决绝地赴了死路。她断没有特工的本事,能够在生死之间还可以取人x_ing命,唯一的解释,便是她早就做好了准备,在绝境之时绝对不成为王天风的软肋。
王平发了疯一样,紧紧地捂着母亲喷血的创口。不让任何人靠近。
明楼拉不开他。
人的血总是有限的,渐渐地便流尽了,王平坐在血泊之中,再也哭不出声音来。
周高印知道自己摊上了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王天风,一个殉国的高级特工,一个无可争议的烈士的遗孀,被生生得逼死了。
她一死,再也说不清楚到底是怎么死的了。
谁信呢,一个母亲,忍心抛下自己的孩子去死。除非是有人一开始就逼得她没有活路了。
“明……明司长,”周高印咽了咽口水,“怎么……怎么是好……”
明楼一直站在王平的身后。
这个孩子其实长得更像他的母亲,眉眼之间并没有王天风的凌厉。他今年才十岁,王天风六年前就死了。明楼甚至不知道王平对王天风,除了王夫人所说的话之外,还有没有具体的印象。
“你问我?难道逼死王夫人的人是我?”明楼开口了,“为了一份不知道有没有的名单,一个不知道在哪里的账本,你们逼死了一个烈士的遗孀。”
周高印如何不知道明楼话间的意思,“你这是要独善其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