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向错了,”明诚让方孟敖往另一条路开,“那条路后来改了,尽头那处被拆了建了……”
“停车!!!”
明诚几乎是抢过了方孟敖的方向盘,逼的方孟敖甩着车尾停在了路边,后座的何孝钰不妨,被摔在了座椅之下,狠狠地撞了脑袋。
“孝钰你……”方孟敖回头查看何孝钰有没有伤着,明诚已经打开车门冲了出去。
方孟敖想都没想,也跟着追了出去。
明诚的目标很明确,方孟敖已经看见了,那栋是南京军统站的楼,明诚十数步之间就冲到了院门口,门口值勤的士兵已经端起了枪——
追上来的方孟敖从背后抱住了明诚,反手擒拿,把明诚摔在了地上——“你疯了!”
“你放开!”明诚挣扎着。
士兵不知所谓,围上前来,“什么人!你们在做什么!”
方孟敖勒住了明诚的脖子,明诚说不出话,方孟敖单手从身上掏出了自己空军军官的证件,“别废话!不要围上来,滚回去!”
对方见是空军军官,便后退了,不再上前招惹。
方孟敖死命地拖着明诚往车上走,“你冷静一点!你干嘛啊!”
明诚由于之前卧病许久,一时半会之间,拳脚之上并不是方孟敖的对手,被方孟敖用蛮力弄回了车后座上,锁上了车门。
何孝钰吓住了。
方孟敖驱车远离这里,一路往酒店开去。。
明诚已经镇静了下来:“你放我下车。”
“放你去干嘛?你总要个理由吧?你要发疯,我陪着你发疯,先把孝钰送回去——孝钰,拉着你阿诚哥。”
何孝钰不知道是吓蒙还是真的就那么听方孟敖的话,果真就抱住了明诚的手臂。
“不能和女x_ing动手——你到底怎么了?”方孟敖的车越开越快,“发生了什么事?”
明诚沉默着,眼底里是看不见的深渊。
明楼的车在军统外面,没有司机。
不但没有司机,连车窗都没有关上,断不是来这儿找周高印办事的。
方孟敖绕了一圈,反而比方步亭等人更快地回到了酒店。明诚下车的时候何孝钰还抱着他的胳膊,他没有办法,他能和方孟敖动手,但是还不至于和何孝钰一个女人动手。
梁经纶已经先到了南京,此刻正等在酒店的大堂里,手里拿着一份报纸。
何孝钰觉得自己抱着的手臂在颤抖。
方步亭,谢培东,程小云,方孟敖,何其沧,何孝钰,连梁经纶都在。
明诚面无表情坐在沙发上。
茶几上摊开了这些日子的所有有关明楼的报纸。
“前日……”梁经纶先说话了,尽管看起来他是最不该开口的那一日,“我是前日到的,听说周高印畏罪自杀……”
明诚抬眼看了一圈。
父亲,继母,兄弟,世交伯父,妹妹,都有了。
他曾经渴盼的东西如今得到了双倍,却要失去最开始拯救他到人间的人。
他忽然就明白了明楼的打算。一个人一无所有的时候,他可以拼命。一个人什么都有了的时候,他会有牵挂,他会懦弱,他会退缩。
他会有人逼着他退缩。
所以现在换过来了,明楼送走了明镜,明安,明台,王平,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了,他什么都不怕了。
明诚太了解他,以至于太过惨烈地知道,明楼到底在打算做什么。
“明日,我不会去法国。”明诚道,说出了一个所有人都知道的答案。
方步亭劝无可劝,也知道拧不过他。
“你想做什么?”方孟敖沉着声音,“以卵击石?送死?”他知道他的打算自私至极,可是谁人没有自私之心呢?
“一切总有余地,”方步亭握着明诚的手,“相信你父亲一次。”
“父亲,你和我大哥是不是达成了什么协定?”明诚语气淡淡的,不容置疑,“无论是什么协定,我不会走的,我原本就没有打算一个人离开。”
“我不是个好父亲,我只是想补偿你,多补偿一些,我并不知道明先生最终的打算,我以为,会止于洗清你的身份为止。”
“洗不清的。”明诚道,“十余年的特工生涯,不论我是共产党还是国民党,都洗不清的。从回上海的那日起,我就做好了殉国的准备,可惜,我没有在国家危难的之时献身国家,到如今……”
“我走了,不是清清白白的一个平民。我只是叛逃,不管有没有人给我下这个定论,逃了,就是逃了。明台也明白,所以他宁肯不管儿子也要上战场。手上沾的东西太脏了,如果还不能见点儿阳光,怕是会腐烂至骨。”
“十余年了,一切总要有个了结。”
“所以你要抛弃你的家人?”方孟敖道,挥手打断了想要阻止他的方步亭,“你自己填进去,能改变什么?”
“我当初不肯救崔中石的时候,你是何反应?”明诚反问道。
“这不一样!”
“如果不一样,那只有一个原因。我是我大哥带大的,父亲在这儿,我也冒昧说一句,没有明家,我也没有今日,我连个人都算不上。不是几顿饱饭的恩情,长兄如父,他待我如兄如父,没有人能够抛下自己的父兄不管。”
父亲,兄长,到后来的爱人。
明诚半辈子几乎所有的感情都在明楼身上了。亲情太过简单,爱情太过浅薄,交织起来,十数年的纠缠,浇灌成今日的模样。
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灵魂相容的两个人。正如两滴水融合之后再分开,你是我,我也是你,再无分别。
“你要做什么,我都陪你去!”方孟敖抓住了明诚的肩膀,“我也是你的大哥。”
“胡闹!”何其沧骂了一句,堵住了也准备骂人的谢培东。
“你活了一把年纪,教的什么儿子!”何其沧转移炮火骂方步亭。
方步亭:“我的儿子,自然和我一样。阿诚,孟敖,相信我一次,再等几日,三日后,美中的会谈就要开始了,明先生也是国府的高级经济顾问——”
“怕是不行了。”梁经纶突然说道,“保密局那边……我问过了我认识的人,已经拿住了确切的证据,但是还等明楼先生手上的什么东西交出来……三公子应该原本也在清洗之列,上次的事情……加上方行长,所以不了了之。三公子此时贸然去,不过是白白送上一个把柄。”
“什么东西?”方孟敖问道。
没有人回答,明诚眼神暗了下去,“我知道了。”
三日光景转瞬即逝。
明诚的沉默反倒让人恐惧。
是的,沉默。
明诚沉默得可怕。
方孟敖和他住一间套房,每日寸步不离。明诚坦荡荡的,足不出户。可是方孟敖却因为自己的直觉而深深地恐慌。
一如当初崔中石被捕之时一样。
方步亭和何其沧一直在施压,要求明楼也加入和美方的会谈,否则会议无法正常进行下去。
同日,以明堂为首的沪宁商会也发出声明,声称若无明楼出任财政司司长,便拒绝参与政府的任何救市计划。
傅斯炜早就顶不住财政部方面的压力了,比起什么军统的走私,上下级的恩怨,财政部方面显然很能抛弃往日的龃龉,一切先拿到美援再说。
宁海云和明楼不眠不休地僵持了三日三夜。
可以不刑讯,然而让人痛苦的法子很多。明楼清楚,宁海云也清楚。
可惜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一箱箱的证物被抬到了明楼的面前,想翻旧账,有的是人落井下石,没有证据也能造出证据来。
明楼不否认走私。
一点儿也不否认。
“你的哥哥,因为什么死的?”明楼的声音已经嘶哑了,僵持至今日,半滴水也未得入喉咙,“日军封锁了大半个中国,没有上海这个港口,第三战区如何作战?重庆的物资如何保障?别和我说什么盟军援助,也别和我说我贪污——”
“当初宁站长手上沾的,比我少吗?”
“你住口!”宁海云歇斯底里地怒吼着,“我大哥是被你们联合起来害死的!”
“铁证如山。”宁海云站在明楼的面前,“你认了最好。”
“我早就认了。”明楼冷笑,“你还留我至今日,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
“没有死士的名单,也不会有真的账目——”明楼笑了起来,“真是天真,你的大哥难道没有教过你,如何不给自己的脏事留下证据吗?”
宁海云踢翻了桌子。
傅斯炜坐立难安,“宁站长——这个——不妨先把这事儿放一放……”
宁海云的枪指向了傅斯炜的头。
“你想速死,我知道。”宁海云对明楼道,“想一死了之,没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