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叮咛万嘱咐,还做了许多许诺,还要明诚保证绝对听话,明楼才上了归国的飞机。
事隔多年之后,明楼常常在想,若是那一年,他让明诚跟着他回国,把明诚放回明家里,或者他干脆不回去,或者他迟一些回去早一些回巴黎,一切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那样温柔乖顺善良的孩子,竟然敢背着他,走上这一条路。
可是明楼不得不承认,明诚丧失了做一个普通人的最后的机会,却让他抓住了地狱里最后的一丝阳光——
有明诚在身边,那样的感觉,像久病在床的人,临死之前得到了一颗罂粟籽。
不管是回光返照还是垂死挣扎,总算摆脱了那一份蚀骨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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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伪装者】【楼诚】长歌行 番外六
十五岁的明台,绝对想不到,自己就因为跟着同学去参加了一个最终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权益的游行,就面临着要被自己比亲妈还要亲的大姐送去法国的局面。
明镜在公司里处理事情,正在盘算着隔些日子参加明台的初中毕业典礼的时候要穿的礼服是什么款式,家里的小女佣阿香风风火火地就闯了进来。
一句话就差点气得明镜昏过去。
“大小姐!不好了!小少爷被警察局的人抓走了!”
明镜去警察局之前一路上都在骂,骂得司机开车的手都在打颤。然而气势万丈闯进警察局去讲理的明镜,在警察局局长冷淡的脸面前,终究是熄灭了下去。
她以为明台大不了是和人打架,再大不了就是打架的时候砸了什么东西。
他们明家,不至于这点东西都赔不起了,至于和明台打架的人,管他是天王老子,也没有她的宝贝明台金贵。
可是她的宝贝明台,居然胆敢去声援工人罢工。
明镜交了钱,保了人,气得七荤八素,但是又担心明台,等见了人,灰扑扑的,脸上还破了几处,说话一点儿底气也没有的明台,又磨得她一点儿脾气也没有了。
明台战战兢兢地跟着明镜回家,明镜沉着脸,一句话也不说。明台惯常地去拽着明镜的胳膊,可怜巴巴地抖了抖,非常快地服软认错,一进门,就乖乖地跪在明镜的面前。
“姐……对不起……您别生我气了……”
明镜脸上看不出神情,不是生气,也不是难过,但是也不像是不和他计较的样子,阿香递来一杯茶,明镜端着,也不喝。
“等你毕业典礼过了,你就去你大哥那儿吧。”
“可是大哥说今年先回来过暑假啊……”明台隐隐觉得不妙,“大哥说阿诚哥的本科读完了……”
“本科读完了,那就读研究生,研究生读完了,那就读博士,总有事做的。”明镜放下茶杯,
“你去那儿,像阿诚一样,读高中,读大学,老老实实地念书,等你长大了,像你大哥一样,做一个本分的学者,娶妻生子……”
明台一下子就急了,整个人就扑到了明镜的身上,牢牢地抱住了明镜的腰,“大姐!大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您别赶我走……求求您别赶我走好不好?我只有您了……”
明镜被明台一句话说得眼泪也上来了,“哪里是赶你走?你想不要姐姐,姐姐还不肯呢!巴黎多好啊,你不也是常去的?在那儿读书比上海好多了,你大哥和阿诚都在那儿,他们也会照顾你的。”
法国是什么地方?
在这一日之前,法国真的是个好地方。
四年多之前,明楼和明诚一起去了法国,然后这四年来的每一个假期,明台都是在法国度过的。香榭丽舍大道上的车水马龙,塞纳河的游轮,索邦大学里一排排的梧桐树,巴黎乡下的红房子。巴黎玩腻了,就去伦敦,就去柏林,就去维也纳,就去比利时。寒假日短,但是明镜往往拗不过明台,往往是明台一放假,就带着他去巴黎,等到快过年了,就一家人一起回来上海过年。
明楼明诚就得再多跑一趟。
明台满巴黎,满法国,满西欧地疯跑,几年间,法语英语都学得很溜了,然而明台在上海,有家,有朋友,有宠自己的大姐,有做饭的阿香,有自己养的两条狗,整日里追猫打狗的二世祖的生活惬意得很,结果明镜一句话,就要把他扔到巴黎去?
明台悔得肠子都青了。
然而明镜不知为何如此地决绝,乃至于明台都亲自把马鞭送上,求她打他一顿消气,她都不为所动,当日就给明楼发了电报。明台缠着她,掉了一日一夜的眼泪,换来的,只是明楼隔日发来的电报——
请姐放心,马上着手准备弟入学事宜。
明台闹也闹了,哭也哭了,指天发誓也发过了,甚至因为闹过了头病了一场。
明镜也没有改变主意。
明台大夏天地得了流感,强拧着不肯吃药,想要明镜心软。
明镜难过,却一边掉眼泪一边替明台收拾东西,嘱咐去巴黎要注意的事情,嘱咐他记得常发电报常写信。
彻夜地守着他。
明台最见不得的,就是明镜的眼泪。从小到大,明镜都把他捧在手心了。比对明楼这个亲生的兄弟还要好。对外明镜说他是家里的庶子,是家里明堂正道的少爷,然而明镜对明台的掏心掏肺,这些年也不知道给明镜带来了多少的流言蜚语,哪怕明台十五岁了,容貌之间和明镜一点儿也不像,还是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他是明镜的私生子。
他对自己的母亲其实没有什么印象,那时候太小了,真的太小了。记忆之中模糊的脸,哪里比得上明镜日日的疼爱。
明镜就是他的母亲。
“姐姐,别哭了,我听话,我什么都听姐姐的。”明台从被子里冒出头来,伸手替明镜擦眼泪,“我去巴黎……我们都去了,姐姐一个人在家,要好好的。”
“我有什么不好的,你们好,我就好。”
明台启程去巴黎的时候是八月初了。明镜送他去机场,明台拎着个巨大的行李箱,走进了登机口,没走几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回头看一眼。
明镜还站在原地——已经站不稳了,阿香扶着她,她泣不成声。
明台知道,是自己作的孽,让姐姐这样伤心。
长途航班很折腾人,明台到巴黎的时候,是巴黎的深夜,航班又晚点了。拎着行李箱的明台像只病弱的鹌鹑,脚步虚浮,一步三晃。然而他在看见独自来接他的明楼,顿时就精神了。
明台在原地愣了好久,才不能不痛苦地确认,来接他的,确实只有明楼。
明家第二个几乎无条件宠他的明诚,不在。
明台心虚得很,他是因为闯祸了才被送来的,说不定明楼正等着教训他呢,偏偏明诚又不在,虽然明诚什么都听明楼的,但是明诚往往心软,下不去狠手揍他,还会反过来熄火。
“大哥……”
明楼接过他手里的行李箱,“阿诚去乡下写生了,过些日子才回来,大房子那边还没有收拾,你先和我回学校里的宿舍吧。”
明台有些受宠若惊,“哦……”
“哦什么哦,”明楼捏捏明诚的肩膀,“比过年见你的时候瘦了一些,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怎么不胖反瘦了?”
见明台还是唯唯诺诺的,明楼失笑,“不就是寒假那会儿教训了你几板子,怕我到现在,也不想想我以前多疼你。”
自然是疼的。板子疼,疼爱也疼,直到明台十岁了,他还敢缠着明楼给他系鞋带。
明台吸吸鼻子,“哥,我惹大姐伤心了。”
“我打断你的腿。”
明诚不是去写生的,这会儿,他不在西欧,在国内,军统的特工学校里。
明楼接到明镜要送明台来的电报,虽然吃惊,但是并不意外。然而他还是劝了明镜,让明镜缓个把月,等到八月再把明台送来。
国内的形势不好,明台从小就捧着手心里,宠坏了,骂不得,舍不得打,又是个典型的理想主义者。
说到理想主义者,自己身边的那个才是真的彻头彻尾。
去年底他发现明诚背着他做了这样多的事情,才真是叫一个悔不当初。同样的事情,断不能再在自己的弟弟身上发生了。
第二日明诚就远赴伏龙芝,半年里一点儿音讯也没有。他一面是担心明诚挺不过去,一面又希望他真的挺不过去。
可是明诚真的一点儿退路也没有了。
半年之后明诚再站在他面前,黑了一些,更瘦了一些。终于是翻过了二十岁生日的人了,脸上的棱角也分明了起来,站在那儿,无端端地就让人想起了苏联广袤的平原上那一排排的白杨树。
然而明诚见到他,那双眼睛一如既往,清澈见底,笑容简单却动人。他在他的面前,永远是他的阿诚。
“哥,我回来了。”
“不回来,你还能去哪儿?”明楼从来都要在嘴上占便宜。
还在车站呢,明诚直接扔了行李箱扑了上来,搂住了明楼的脖子。
浪漫的巴黎人民,只当是见到了一对久别重逢的爱侣。
两人重逢不过数日,明诚越发的胆大包天起来,恨不得时时刻刻地黏着明楼。大约确实是从未那么久地离开明楼,明楼只当他是小孩子脾气,也随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