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母亲印象不深,父亲说,母亲琴棋书画样样都好,姑姑也是,弹的琴好,父亲也会弹琴。”方孟敖记忆之中,父亲的琴声很模糊,然而那份感觉尤其清晰,“我和孟韦都不怎么学过那些,也不会,还是你,你像父母。”
大约这便是血缘之亲的命中注定。
11
“不必拿了吧,你自己留着不好么?”
方孟敖总是觉得自己亏欠幼弟良多,然而相认之后又得马上分开,还得自己的幼弟亲自安排,忙上忙下。
既然说了方孟敖是来销货的“门路”,做戏自然要全套的。方孟敖是两手空空来的,连双换洗的袜子都不带,明诚倒腾出来一个行李箱,往里给他塞东西。
“姑且拿着罢,明日我去百货商场按照你的尺寸买,再拿去给你。”明诚做这些事情做惯了,习惯x_ing地替他安排,“另外你那边条件也辛苦,黄金不好带,我明日去一趟汇丰银行,换成美金。”
“这些是你能做主的?”
明诚没在意方孟敖的语气,“什么能不能的,不都是我管的,大姐为了这个几十年,至今不成家,有些事情女人家在外面跑也不方便,我大哥也不太管家里的产业,以前那个混世魔王还不是想要什么马上就得给他?”
“怎么把你当管家使……”
“我……”明诚停了停,“你不要乱想了,谁家能对一个养子做到像对我这样好?大哥大姐把我当亲兄弟。”
明诚和方孟敖下楼的时候,拿明镜以前的话来说,就是“怎么穿得跟两个小开一样”。
换了身行头的方孟敖着实精神了很多。
见明诚拎着个行李箱,明镜就有些坐不住,“不是说现在不回去么……”
“那是给方先生的。”明楼拉拉自己被抢弟弟抢怕了的姐姐,“方先生来得急,总要让阿诚给他置办点东西。”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明镜一叠声地应,“阿诚早点回来啊……姐姐和你一起去替你大哥买东西。”
“我在这儿呢。”明楼不太乐意明镜这样称呼方孟敖。
“谁稀的管你!你能耐不是大着呢嘛明长官……”
明诚开惯了了车,像对明楼一样,开车门,等方孟敖上车。
方孟敖也是个开车的主,“你上去啊。”
“我开车。”
“……”
最终是方孟敖妥协,因为他不知道路。
“不管你心里怎么想,你看见了什么,装作不知道就行了,我们这一行的,都是看破不说破,合作无间。”尽管时间不长,明诚早把方孟敖的脾气摸得一清二楚了,这是个比明台还要难伺候的主。
方孟敖满心里都是不愿意明诚沾上这些东西的,“尽管是为了报国,可是有朝一日真的胜利了,你们如何自处?”
间谍,注定只能在黑暗之中生存,沾染上了那么多肮脏的东西,真的就有机会站在阳光之下么?
“我们的每一分努力,都是为了前方像兄长这样的战士少一分牺牲,多一分回家的希望。”明诚习惯x_ing通过后视镜看后面的人。
同是兄长,方孟敖和明楼完完全全不一样。明楼总是提点他几句,布置任务,两人之间的默契,从来不需要多言。
折过一个街口的时候,明诚看见了一个股票的经纪人,也是最近活动的目标之一,有心顺便做点事情,便停了车,让方孟敖在车上等等。
隔着车窗,方孟敖眼见着明诚挂上了一副十分灿烂的笑容,带着谄媚的意味,和那人打了招呼,随手从大衣内袋之中掏出了香烟,给对方点上。
十分熟练。
两人的交谈似乎十分友好,明诚一直笑着对对方说着什么,脸上的表情时不时就露出意味深长的神态,好像和对方达成了共识。
半刻钟的时间,对方也笑着拍拍明诚的肩膀,凑近明诚耳语了几句。
明诚一脸的感谢,和对方握手,友好地告别。
回到车上,明诚又换回了平常里的平和的表情。
“你做什么呢?”
“工作罢了,我们这行,什么人都要接触一些,而且我明面上的身份,是明长官的私人助理,很多事情都要我出面。”
方孟敖觉得自己的小弟,太难看透。
在梁仲春的宅邸停车的时候,正巧见到梁仲春的小妾提着东西从屋子里出来。明诚要用梁仲春的宅子掩护人,梁仲春自然只能把美人送到别处去。
那小妾认得明诚,明诚接送过她几次,也买东西奉承她,见了明诚的车,便走过来拍拍窗,“阿诚先生呀!”
“啊,这不是小嫂子吗?”明诚急忙开车门下车,半躬着身和她讲话,“这是怎么了?”
“能怎么样!那没良心的……唉,阿诚先生这是来找我们处长谈事呀,大过年的……”
“没办法,替人办事嘛,不管是我还是梁处长都无可奈何。”明诚顺着她的话哄她,又伸手进车里拿了个丝绒的小盒子出来,“大过年的,一点心意,小嫂子千万不要客气。”
“还是阿诚先生会做人……”
“诶诶我说你不要整日里麻烦阿诚兄弟啊!”梁仲春拄着拐杖咚咚咚地过来,“行了行了你快跟着司机走吧我们有公事,有公事。”
小妾白梁仲春一眼,一步一扭地跟着司机走了。
后座上,方孟敖的脸色已经非常不好了。
明诚并不知道方孟敖怎么换了脸色,以为是他直肠子的毛病罢了,开了车门,“孟先生请。”
梁仲春见明诚那么大阵仗,便以为方孟敖真的是个了不得的门路,也一脸灿烂的笑容,“孟先生,久仰,久仰,屋里请。”
“你又不认识我,久仰什么?”
明诚一巴掌拍向了自己的脸。
梁仲春整个人都愣了三秒,“这……”
“天寒地冻的,快点让人进屋。”明诚拿梁仲春撒气。
家里的佣人都不在,遣开了,梁仲春亲自给财神爷泡茶。他梁某人自认为混迹世道多年,虽然很多时候混不过阿诚这个人精,但是看人的本事还是很厉害的。
明诚这种人,怎么会找上这种门路?明诚喜欢钱,更喜欢安稳地赚钱,最喜欢赚他的钱。
方孟敖把心里的不高兴、不屑、愤怒、鄙夷全部都写在了脑门上。
“泡个茶你泡那么久,种茶叶哪?”
明诚抱怨了一句,梁仲春讪讪的,“诶呀……大过年的,阿诚你不要吃火药嘛……”
“我不缺你的茶喝,按我们之前说好的啊,孟先生就交给你了。”明诚在茶几下翻了翻,没翻出什么吃的,抓了把花生剥出来啃,“孟先生的身份特殊,你家里的下人管紧一些。”
“这是自然。”梁仲春也在沙发上坐下,“但是……”
这个孟先生,真的没有问题?
“那批东西孟先生一起出手。”明诚扔了个眼色给方孟敖,让他打开随身带的行李箱,钱都在里面。
方孟敖不解。
“孟先生……这个,我们一向是钱到,货就到。”梁仲春看不下去了,提醒道。
方孟敖才知道明诚往箱子里装黄金的用意,原来是明家自己垫钱去换这些东西。
原本不需要明诚自己掏钱,他以替梁仲春找门路为名,经手的物资转运一半,或是去前线,或是去敌后,然后才倒卖分销。不过明诚和梁仲春五五分成,加上明诚在其他地方赚回来的,以及他给梁仲春走私行方便坐着也能分的钱,从来都是只赚不赔的。
方孟敖打开行李箱,里面满满一箱的黄金,黄金底下,垫的是美金支票。
在这样的时局里,唯有黄金和美元是硬通货。
梁仲春很少这样当面交易,拿起黄金看看成色,“阿诚,账都是你算的,你看看办吧。”
明诚自己装的黄金自然知道数目。
梁仲春取了账本,明诚抄起一支笔,一边扫视账本一边补上几句什么,把账目做平,俗称的做假账——其他物资都好说,西药和飞机物资绝对要抹去了。
方孟敖在家里看过谢培东算账,明诚这架势和他姑爹很像,可是明诚根本不用算盘,也不用西洋算法的算纸。
“梁仲春啊,上个月的那笔钱你还缺我呢。”明诚又算出了一笔数目,指给梁仲春看。
每个月走的账成千上万笔,梁仲春知道有什么缺漏才怪了,“大过年的……年前我不是和你都结过一次账了吗?怎么又有错的?”
“你贫吧,这笔是新的,你什么时候又背着我走货了?”明诚抖抖账本。
“多少钱啊?”梁仲春自己都不知道那笔香烟的账是什么时候的了,大概是手下人背着他又分销了一些。
“一百多块呢。”
梁仲春一口茶喷了出来,“财神爷!你手上一块几千块的手表,你跟我算着一百块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