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明楼没有反应,上前去抱了抱他,“以前好歹是在床上躺暖和了才轰我走,怎么现在才见到就赶人了?”
“胡话。”
明诚收紧了一些手臂,“我能说实话吗?”
“你敢说谎?”
“我这辈子就骗过你一次,代价太沉重了,哪里还敢。”明诚把脸埋在明楼的肩膀上,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我原本已经习惯了,我知道这样的感情,我们之间……”
“大哥,你可以拒绝,可以退让,可以哄着我吊着我,过去的十多年,都这样。我一步步地试探,一点点地往前踩,隔了许久,得到一些甜头——”
“别说了。”
“最后一句。可是你前些日子……给我的甜头太多了,我以为一切都变了,终于变了。你把我的妄想变成了真的,然后呢?”
“你结结实实地抱着我,还说我是你的幻想?”
“谁知道呢。我得到什么,得不到什么,从来都是你说了算。大哥,你明知道,我这辈子,最怕的就是得而复失。”
得到了,才失去,是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事情。
“我今年三十二岁,人生的一半,都用来爱你了。你可以不给,但是千万不要给了又要回去。”明诚的声音渐次低了下去,最后,屋子里只有他的呼吸声。
“要不回去了。”明楼在明诚的耳边低声叹气,低沉又有磁x_ing的嗓音混合着胸腔的共鸣窜入了明诚的耳膜,还有四肢百骸,“我向姐姐坦白了。”
如春日的惊雷在耳边炸响。
明诚下意识地就要跳出来,明楼反过来抱紧了他。
明诚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你……你……”他反应过来,急忙上下地摸着明楼,“大姐是不是打你了?她赶你出来的?那昨天她怎么还和我打电话……她还说……”
明楼慢悠悠地抚摸着明诚的脊背,“她心疼你,怨我,拖你走上这样的不归路。又难过,因为我和她,都是自私的人,舍不得你。”
明诚根本无法消化明楼的这些话,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向明镜坦白,“你为什么……大姐还在家吧?我马上回去给她打电话……你怎么可以这样呢?”
“为什么不可以?”
“你疯了吗?”
“这些年来,我什么时候不是疯的?你说的是哪一日,哪一桩?”明楼的手掌慢慢上移,扶上了明诚的后颈,“这些年,我太自私了,想弥补,却又不知道该从何做起。”
“所以你就鱼死网破?你怎么对得起……我怎么对得起姐姐?大姐对我这么好,待我像亲弟弟亲儿子一样,你让我……”
内疚的火苗一旦冒了出来,就成一片燎原之势,烧得明诚几乎粉身碎骨一样的疼痛。身上的每一个毛孔每一根寒毛都往外冒着疼痛,闭着眼睛就是明镜的音容笑貌,小时候明镜塞给他的糖果饼干,摸过他的头发,他看了一眼明台的小汽车,回去的时候明镜就一定要他拿走,那几年不能果腹,就盼着哪一日过节,明镜想起他来,他能去见她,吃一顿饱饭,从她嘴里听来几句关切的话语。
那个时候明镜那么年轻,却总带着母亲的气息。
长大了一些,明镜带着他出门,他从来都站在后面,她却拉着他上前。别人问她,是不是家里的小少爷的佣人,她永远都是说——
这是我弟弟。
后来死里求生,她常从他嘴里问明楼的情况,他躲躲藏藏地偷偷告诉她一些,怕她责备。她却像小时候一样,摸摸他的头——现在要踮起脚才能摸得到了,“你自己才要小心一些。不要委屈了自己。”
“你走的那一日,大姐就和我挑明了。”
明诚的脊背再次僵硬了起来。这些天来,明镜常和他通话,话里话外,竟然和往日一样毫无变化,甚至还有更心疼他一些。
原来如此。
“瞒得我那么苦,为什么。”
“总要给你点念想,要不你回了方家,再不愿意回来了,怎么办?”
“你胡说什么。怎么就不回来了。”
“尝到了血缘之亲的滋味,才会懂得,以前的日子太过苦涩。我太贪心,希望是两棵胡杨,站在荒原之中,千年万年都不孤单,挡得住风沙漫天,耐得住苦难的日子。却又希望另一棵胡杨化作绕指柔情的藤蔓,永远也离不得那棵寄生的大树。”明楼吻了吻明诚的脖颈,耳鬓相贴,“你明白么?”
“你要我是胡杨,我就是胡杨,你愿我是藤蔓,我便是藤蔓。当年我为什么非要走上和你一样的路?你可知道,胡杨千年不死,藤蔓却春生冬灭,你当了彭祖,我却成了蟪蛄,我不肯,我也贪心,成为和你一样的人,不管你肯不肯,你都甩不掉我了。”明诚任由明楼亲吻着他,他知道,明楼给了他一份大礼,也给了他一个枷锁,两个人一起铐着,谁也别想跑了。
黑暗之中走了那么久,无论是他还是明楼,都太渴望光明了,哪怕这光明只是海市蜃楼般的一瞬。
“我不做灯火了,和你一起做飞蛾。”明楼渐渐收紧了手臂,恨不得和眼前的人真正地融成一个人,“你想去扑哪里的篝火,我们就去哪里。”
“我求了那么久才得来的东西,才不想去扑火,怕死。”
“真的怕死?”
“怕不是死在你的手里。”
“胡话!又来牙酸。”明楼半真半假地打了他一下,捏捏他的左肩,“怨我那年打你?”
“哪一年?哪一次?都一样,我心甘情愿。”
千万年前,人与野兽,本没有差别。千万年后,有了礼义廉耻,懂得遮羞,然而脱去那层人造的皮革,本质上,也不过是个有着最原始的欲望的野兽。
肌肤相亲,陋室暗光里的交缠,炽热的身体与灵魂,燃烧着的血液。恍惚之中,明诚透过朦胧的视线,看见的,恍若当年在巴黎乡下的那个波光粼粼的湖。
少年的自己,青年的他,各自带着不可告人的心思,看着对方。他赤脚踩进湖水里,初秋的湖水冰凉,刺骨的凉意从脚心直直钻到天灵盖。
他把他拉上来,擦干净脚上的水,替他穿鞋袜,系着鞋带。身后是一轮落日,恍若时间定格,再也无法离去。
再也无法分开。
明诚是清晨五点的时候出来的,还有些困乏,明楼和他一起出了门,小张靠着门框睡得口水直流。明楼踹了他一脚,“起来。”
小张一个激灵,“先生……阿诚哥。”
“他送你回方家。”明楼说道。
“我自己回去也一样,他送我,你出门怎么办?”明诚不动。
“我没有必要那么大阵仗,我就去一趟明台那儿。”明楼摆手,催明诚上车。
“我和你一起去。”
“一夜不回去,不打算回家解释一下?”明楼打开了车门,推明诚上车,“走吧,改日我直接去方家。”
车辆绝尘而去。
明诚其实没有太放在心上,对他来说彻夜不归本来也是寻常的事情,明家里也好,方家里也好,若是到了早上就从大门进去,若是半夜就翻墙回去。
天已经大亮了。明诚让小张把车停在离方家两个路口的地方,自己往回走。
结果家门却大开着,明诚看看手表,还不到六点呢,这也不是方步亭和谢培东出门的时间,木兰和孟韦更不可能了。
“小李?小李?”明诚推了推坐在门槛上打瞌睡的小李。
“啊!三公子!您可算回来了。”小李跳了起来,“老爷和襄理都在等你呢。”
明诚以为家里有了什么着急的事情,他从昨日中午就出门,也太久了一些,急忙跑进了宅子里,却见方步亭就穿着家常的睡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
“爸……”明诚话还没有问出口,方步亭就站了起来,有些急切地迎了上来,“可是遇见什么麻烦的事情了?脱不开身?没有意外吧?”
“出什么事情了?”明诚拉着方步亭在沙发上坐下,给他端茶,摸到茶杯却发现是冰冷的,“爸,您别急,到底怎么了?”
方步亭上下打量了他好一会儿,明诚虽然脸色不算很好,可是看起来并没有大碍,“没什么,你一个晚上不回来,又是早早就出门了,有些担心你罢了。”
明诚一愣,竟是因为这样的原因。
谢培东从里屋也走了出来,“等了你一夜,想来你应该是办事的时候不方便给家里打电话。以前你就算出去,半夜也从后院翻回来,昨晚却一直不见你的人。”
明诚倒是完全没有想到自己那点把戏居然没有瞒过方步亭,“爸,我……”
“出去办事,总是要小心些。”方步亭拍着明诚的手,“回来就好了。不方便我问的,我也不问你。”
一边又去吩咐谢培东,“你去准备点早饭吧。”
“对不起,爸,我没事,我就是喝多了就在外面住了……”明诚越说越没有底气,方步亭一点儿怪他的意思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