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就是在那场远征中,公然叛逆神旨的圣殿骑士团团长——看来被判绝罚郁郁而终,并不是他结局的全部呢。”
“所以他才说自己不能成为骑士?”雷狮神色凝重,不由皱起了眉。
“不,不对,他甚至向你借阅了神学院的藏书,难道是想……”
“他说自己只是想了解真相,但我们都知道的,大人,他想要的远非如此。”帕洛斯收起了笑容,正色道,“意图触碰教廷的逆鳞,他是个真正意义上的危险人物——恕我直言,雷狮大人,您和您的家族都不会想和他扯上关系的。”
“……那么,”缓缓地攥紧了拳头,他正视着那双橘色的眼睛,“当年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您真是说笑了,那可是教会遮掩了将近百年的秘事,我又怎么会知道。”
“你不会查吗?”
“……您这样会引火烧身的,大人。”
“你说得对,帕洛斯,没根据的事的确无法取信于人。”他抬臂打了个送客的手势,“接下来的事,你知道该怎么做。”
几日后,雷狮开始陆陆续续收到一些署名不详的信件,不少还夹带着些陈旧的纸张。
他的那位骑士朋友的身份也终于得到了确认——与之前帕洛斯的猜测所差无几。
惯例地抽出信纸,中间一张明显小了很多的纸页却险些飘落下去,抬手接住,年少的公爵感兴趣地挑了挑眉,在桌面上将其展开。
而出现在眼前的,却是那熟悉得令人心惊的字迹——
埃利斯,当乌鸫在幽林呼唤,
那是你的灭顶之灾。
你轻步走进黑夜,
荆丛中有你如月的眼眸。
噢,埃利斯,你死了多久?
我们的沉默是黑色的洞x_u_e,
有时会从中走出温顺的野兽。
你缓缓垂下了沉重的眼睑,
那滴落太阳x_u_e的黑色露水,
是陨星最后的金色。
好一个
分崩离析的世界。
——那时常被嘲弄端正得死板的字迹,此刻竟以这样的形式呈现在他的面前。
少年微蜷的手指停留在纸页翘起的边缘,长久的无言。
这是雷狮第一次看到这首诗。
第二次看到的时候,已是若干年后的某日。
它被细心地印刷在某本书的扉页。
说实话,那的确是部了不起的书,在初次发行时便在社会引起了极大的震动,传言中惊世骇俗的内容与教廷的严厉封禁令其在黑市一度千金难求。
而直至十年之后,异端裁判所仍旧在追查执笔之人的真实身份。
《瘟疫》
——这便是那本书的名字。
☆、Chapter 8
水晶吊灯的光像是燃烧在寒冰中的火焰,被照亮的天顶画在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映出由金箔勾勒的纹路。
“你凭什么命令我?”一头深青色短发的贵族少年倨傲地挺直了脊梁。
“凭什么?”座椅上的男人发出一声轻笑,指腹摩擦着樱桃木扶手细腻的纹理,“就凭你连瞒过我查探的能耐都没有,我想过不了多久,我的那些‘老朋友’也不难听到风声了。”
“……”
“你猜他们会怎么说?”他仍旧勾着唇角,看向那张和自己有七分相像的年轻面孔,“勾结异端,亵渎神明?——这样就算陛下有意压下,教廷也不会轻易放过我们的。”
“可安迷修是我重要的朋友,”雷狮下颔紧绷,唇齿间吐出的话语也冷硬非常,“我绝不允许……”
“你这点和我真像,雷狮,”位居宰相的公爵忍俊不禁道,而那双深紫的瞳眸中却不见丝毫的笑意,“那么我也明确地告诉你,我的孩子,我同样不允许正在进行的改革受到任何因素的干扰——无论那些隐患和威胁来自于谁,我都不介意亲手将其一一剔除。”
“他什么都不知道,根本不会……”
“这不是我们能说了算的事,”男人轻描淡写地打断了对方苍白的辩驳,取下套在拇指上的戒指不轻不重地搁在桌案上,“也许你有兴趣和你‘年迈’的父亲打个赌。”硕大的鸽血红宝石在灯光的映照下仿佛被困在戒面中涌动的鲜血。
“我会证明给你看,”倔强地扬起下巴,那双同样凌厉的紫眸也不甘示弱地直视着对方,“但是没有人能拿他的生命作赌注。”
……
北风打着呼哨卷走最后一片落叶,万物归寂,人间却又起喧嚣。
不同于别国在深秋举办的丰收祭,这边的祭典则历年安排在初冬时节。庆祝与感恩的盛会往往会持续二十日之久,各个公学及大学见状也纷纷应景地放起了长假。
谢绝了雷狮和帕洛斯的邀请,年少的作家先生简单地收拾了些行礼,返家前惯例地绕道市区内一处收容孤儿的修道院。
将银币交给面容和善的修女,又打开行李箱把特意带来的新奇玩意分给孩子们,他揉了揉男孩柔软的发顶,站起身便要告别,却被小家伙突然拽住了手臂,掌心便被塞进了什么。有些好笑地看着对方故作神秘地挤眉弄眼,他还是依言在上了马车后才展开了手中的字条。
反复看了多遍纸条上的字句,少年眉宇间的郁色愈浓,“请等一下。”半晌,他突然抬高了声音喊道。
“先生,有什么吩咐?”车夫勒停了马匹,回头问道。
“劳驾先去一趟西边的广场,谢谢。”
脱去了夜浮华的晚礼服,白日里的广场一派凡世熙攘。载着达官贵人的马车匆匆而过,各色小贩抓住一切机会向每个衣着光鲜的行人推销货物。
“嘿,先生,来尝尝全城最清冽甘甜的泉水吧!”女孩掀开木桶的盖子,热情地招呼道。
“哦?”年少的作家感兴趣地眨了眨眼,“如果真的如你所说,也许我愿意买下这所有的泉水。”
“真,真的吗?不过全部的话,我会有些为难呢……”
“那还真是有些遗憾,我的母亲从前经常和我讲,我的出生便来自于水的祷告。”
“先生,”女孩闻言认真地打量起了对方,“您可以说得更详细一些吗?”
“当然。”少年露出了一个和善的微笑,“——那天贻贝与苍鹭聚集为岸布道,海鸥白嘴鸦啼叫着召唤清晨,”垂下眼睑掩住难明的眸色,出口的话语仿佛在心中背诵了千万遍,“雨水打s-hi了白马扬起的鬃毛,展翅的树木之鸟放飞了我的名字。”
“您是……”
“那么,美丽的小姐,”拂了拂被风吹乱的棕发,他面色如常地笑道,“现在我可以买下这些泉水了吗?”
“——真是稀奇,”女孩正要作答,却被一声刻薄的冷嘲打断,“什么水这么宝贝?——别又被人骗了,蠢骑士。”
“你怎么在这儿?”安迷修有些不悦地皱眉道。
“帮宰相大人跑个腿,”指了指某处建筑,紫色的瞳仁又将目光转向了少年,“倒是你,不是说今天要回家吗?”
“顺路看看,听说一会儿这边有祭典的预演,来凑个热闹。”
“哦,是吗?”雷狮挑眉,“可是据我所知,预演可是在东边的广场。”
“是这样吗?那看来是我记错了,既然如此我就先走一步了。”有些不自然地别开视线,棕发少年摆了摆手,“回见。”
“等等,”一把扣住对方的手腕,年少的公爵眸色深沉,“安迷修,你到底在做什么?”
“放手,为什么我非得事事向你汇报?”挣脱未果,安迷修也少有地恼怒了起来,“雷狮,你不觉得自己最近很反常吗?我还想问问你到底是怎么了!”
“回答我的问题,安迷修,”没有理会质问,雷狮只微抬着下颔,紫眸漫不经心地扫过愣在原地的小贩,“不然治安官立刻就会把她带走。”
“……不,”年少的作家微愣,简直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不会这么做的。”
“我当然会。”
“她只是个无辜的女孩,治安官凭什么抓她?”
“无辜?”他冷笑一声,念着木桶上歪歪扭扭的宣传词,“‘全城最清冽甘美的泉水’——整个王城谁不知道,那处最珍贵的泉眼是在谁的府邸?”
“雷狮!”
“安迷修,你说——擅闯公爵府行窃的罪名,治安官该不该抓?这人赃并获的,判个绞刑够不够?”
“恶棍,你这是强词夺理!”
“先生,您要明白,如果她真的死了,也定然会有阁下的一份‘功劳’——我若是恶棍,那你又算什么?”他使了个眼色,藏在周围的护卫便立即上前按住了正要逃跑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