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二爷还在等你!”阿四的呼喊在耳边响起,迫切焦虑。
阿初陡然一震,顿时才回过神来,他放下韩正齐的身躯,脱下自己的外套盖上尸首的面部,深深地折腰鞠躬后,这才站起来,“走。”
他的手在剧烈的颤抖,但他的脚步却坚定不移的迈了出去。
他们走的急,然而随后追到的日本机关所残兵也追的迫切。
阿四带领为数不多的弟兄跟在阿初身边,凌厉地替阿初开路,所有人都没有说话,所有的兄弟,包括连阿初自己也杀红了眼睛,他们在凝结又紧张的气氛中向前跑着,身上的痛早就抵不过心里对求生的欲望,而出口就在前方!
阿初甚至能看到那个早就在爆炸之初就被炸开的缺口,那里是他和夏跃春,黄三元等人约定下出口。
枪声在周围响起。
身后传来残余日本士兵的齐声惨叫,最后一批黄三元借给阿初的弟兄拿着狙击枪从被炸开的缺口对着里面的日本士兵扫s_h_è 。
其中几个开始拿着渣土碎石掩埋那个缺口,还有几个开始准备炸药包。
这是最后的底线和埋伏!
阿初当时跟夏跃春定下的约定是,无论有没有从这里出来,只要时间一到,这填埋行动就要立刻开始,一分一秒不得延误。
只有围击剿杀才能真正将里面所有的东西毁灭!
日本机关所里的士兵根本猝不及防有这样的埋伏,鲜血和惨叫早就变得麻木,唯一的信念就是出口。
一步!
两步!
当铲土的铲子堆砌起一个土丘的时候。
他们终于从那个缺口迈了出去!
所有人的脸上都是松了一口气的表情,这冒险的,几乎是有去无回的人物,几乎是以命相拼的代价,然而最终……还是有了胜利的曙光!
迅速填补却空的同时,亦迅速往墙内投掷炸药。
眼见那追来迫近的最后一批日本机关所士兵就要这样葬生火海。
“大哥!”
漫天火光之外,迎上的是阿次灿然如星的眼眸,那一刻,阿初的眼眶忽然就酸痛了,好不容易干涸的眼泪就这么夺眶而出。
生死一线之下,唯有他心念相守。
阿初张开手臂,他迫不及待的就要扑上去拥抱。
他的手仅仅刚碰到了阿次的手腕……
然而就在这一刻,身后再次传来机弩的声响,尖锐的破空之声从背后响起,一只锋利的钩爪从几乎要被掩埋的缺口中刺透出来,一下子勾住了阿初的肩膀!
那是日本军里最常见的攀岩用的钩子,或许只是因为那被围在墙内的日本士兵最后的挣扎,企图用钩爪钩住墙头攀附出来,却不料,这一下钩住的是阿初的手臂!
猛然被往后一拽,阿初整个身体向后仰去,尖利的钩爪刺破了他的手臂,钩破了他的脖颈,
一瞬之间,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几乎无法自控,只能随着那钩爪的力度重重地撞击在搭建起来的碎石土堆之间,剧烈的撞痛几乎让呼吸瞬时间停滞了。
所有人都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呆了。
连刘阿四都因为站在稍远的地方而措手不及。
“不!”一声呼喊划破夜空。
那凄厉的声音来自于阿次,他从未发出过这样凄惶的声音,他的指尖刚触及阿初的手掌,还差那么一分一寸,他们就要拥抱在一起,血和泪迷住了他的眼睛,这一刻他什么都不顾了,他顾不得尊严,顾不得骄傲,顾不得民族大义,顾不得自己的腿根本不能行走,无论什么都比不上此刻心里铺天盖地的惊恐,他噗通一声从轮椅上摔下来,疯狂地以手肘撑地往前挪着,这粗粝的碎石,不消两下,手肘掌心都已然满是鲜血,他不顾一切只为紧紧抓到了阿初的手臂,拼命努力地撑起身体,掏出匕首一下一下努力的割着勾住在阿初肩膀手臂上的钩爪。
“大哥!大哥!”那专业的绳索颇为牢固,并不是一下就能斩断,阿次仓惶地一下又一下来回割着,甚至无措的直接将手指垫在刀刃下固定绳索……
阿初被撞击的痛楚逼得睁不开眼来,但他听得到阿次在耳边仓皇失措的呼喊,也感觉得到肩膀手臂上,阿次的举动。他想反手用力将那个钩子直接拔出来,奈何撞击之下的剧痛还未缓和,让他完全没有力气。
“啪嗒”当阿次终于割断绳索,他的手上也满是血和伤。他完全没感觉到自己的手是不是疼,一个劲的扶着阿初:“大哥,你怎么样?”
阿初终于缓过气来,望着阿次,望着他满眼满脸的泪,望着他鲜血淋漓的手掌,又是感动,又是心疼。
他终于有了些力气,伸手咬牙将嵌入血r_ou_的钩爪拔出来:“还好还好,防弹衣,不过是钩住了肌r_ou_,没伤到骨头。”
阿次长长吁了一口气。
如果条件允许他一定会将阿次拥入怀中,再不分离。
然而现在这个时候,远离危险才是最重要的,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决不能再立于危墙,里面埋伏的炸药马上就要爆炸了!阿初知道,时间已经耽搁太久。
支撑着身体想站起来,却是腿软,本来了就没特别会武的阿初,经历这番生生死死,体力精力都已经到了极限。
“老板!”阿四冲过来,扶着几乎站不去来的阿初。
阿初接着阿四的力道终于站稳,弯下腰就要去抱阿次起来。
“不……你受伤……”阿次知道,现在的阿初拿还有力气抱得动自己,只想着让阿初把轮椅推过来他自己上去。
“别动!”阿初咬着牙执意将阿次抱起来,稳稳当当地放上轮椅以后,差点腿一软就要跌下去,幸好阿四又一次扶住了他。
“大哥!”
“没事……”阿初双手撑在轮椅的手柄上,笑了笑,笑颜温柔如暖阳:“我们走。”
“嗯。”
阿初推着轮椅,阿四扶着阿初,三个人尽力地往爆炸安全距离以外的地方迈过去,夏跃春已经急的出了一身汗,如果不是刚才阿四拦着他不让他过去,那么说不定现在往回赶的人里面还要再加一位夏院长。
“轰隆,轰隆,轰隆……”
当阿初终于走到夏跃春跟前的那一刻,剧烈的爆炸声从他们背后响了起来,巨大的浓烟喷涌滚出,仿佛天地都为之颤抖。
那些敌军,那些战友,那些怀念的,那些憎恨的……都在这像是能够撕裂一切的爆炸之中,化为齑粉。
一切都为之总结。
这一夜也结束了,最亮的火光之外,天色的一角微微泛起了鱼肚白,黎明也已经到来。
风吹拂每一个人的面颊,都带着滚滚热浪,和鲜血腥膻的气味。
每一个残存下来的人都几乎浑身浴血,已经不知道这身到底是别人的血,还是自己的血,地狱修罗莫不如此,阿初站在阿次身后,缓缓的,他的掌心覆盖上阿次的手背,他们都向着那个爆炸的中心看过去,几乎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这个被称为上海毒瘤的日本机关所真的在他们面前毁灭了一样。
“我们赢了。”阿初的眼眶酸痛,他的声音已经沙哑。
“我们赢了!”夏跃春对着爆炸的地方深深鞠躬,也对着阿初和残存下的弟兄们深深鞠躬。当阿四领着人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告诉了他雪狼牺牲的消息,当看到阿初一个人独自支撑着出来的时候,他就能明白那个如同阿初长辈一样,明里暗里给了他们无数帮助的韩副局长也牺牲在了这场战火之中。他一字一顿地重复着,不仅仅是确认这个结果,更多是为了那些死去的,牺牲的同胞最真挚的敬仰和谢意。
是他们的血,让天际终将破晓!
黄三元带回了他寥剩无几的手下,并与阿初告别,阿四陪着夏跃春回到春和医院安顿那些幸村下来的战士们,以及处理自己的伤势。
阿初带着阿次回徐家汇天主教堂。
等回到圣伊纳爵教堂的时候,天色已然是蒙蒙亮了,一干人互相支撑着走回去,晨风吹拂面颊,林间小鸟发出悦耳的鸣叫。
一切好像都宁静了。
“阿叔!”
来到门口的时候,打开的教堂大门里冲出来一个小小少年的身影,阿福,这个半大的孩子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跑出来扑到在阿初怀里,狠狠地将心里的担心,紧张和不知所措都迸发了出来:“吓死我了,吓死我了,还好你们回来了……”
阿初无言的用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忽而发现,这孩子的个子已然窜到他胸口处了。
是啊,几年了……小石头胡同里朝夕相处的日子,早就不知不觉在他们之间建立起了羁绊。
“别担心,我们这不是回来了吗?”还是阿次先开了口。
“嗯。”阿福抬起脸,少年闪烁如星光的眼眸里,满满都是等到亲人归来的幸福。
这……何尝不也是一种亲情呢?想到这里,阿初忽然也有些鼻子酸了起来,
他们回到教堂后院的小室里,修女送来了药箱和清水。
阿初本来是要给阿次先处理手掌上的伤口的,奈何阿次执意要看着阿初先处理好自己的伤口,他争执不过,只能作罢。
撕了伤口周围的衣服,用清水洗干净,阿初摊开药箱,取了消毒用的医用酒精开始擦拭伤口。
简单处理好自己的伤口,阿初已经觉得精疲力竭,一夜提心吊胆外加惊魂未定,现在看什么都有些两眼昏花。
阿次坐在一边一动不动的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