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公馆整个被监听了,明楼无法和阿诚做任何此事上的交流。
一连几天,阿诚不是陪着乐倩文去逛百货市场,就是带她去各种上海滩的繁华舞厅玩儿,甚至去照相馆拍了婚纱照片,煞有介事的摆在客厅里。两个人几乎没有在家的时候,甚至自回沪那天的晚饭后,明楼又恢复了自己糊弄一口吃食的生活。
明楼越来越摸不清阿诚到底在想什么,但他总是有非常不好的预感,阿诚仿佛忙碌于织一张无形的网,而他不知道阿诚这张网到底是要狩猎别人,还是要献祭自己。明楼很急躁,然而更急躁的是阿诚,他们之间爆发了一次非常剧烈的争执,明楼知道阿诚内心深处的一些伤害无法纾解,但他从没想过,自从“仆人”一事后,阿诚还能说出如此妄自菲薄并充满攻击力的话。
“你以为把我弄到北平去,断了我和明家的关系,就可以安然无恙了吗?”
“你别以为我真的拿你没办法,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事,你却一点都不为我考虑,你真的爱我吗?”
“你只是感到亏欠我,可怜我,并且自我陶醉在所谓的‘我是你仅剩的唯一’这种笑话里。”
明楼觉得阿诚简直在发疯,他不知道这些质问到底是有什么目的,但阿诚眼里的歇斯底里让他愤怒,压抑了许久的各种情绪让他终于控制不住动了手。
他打了阿诚一拳,十足的力气,立刻就让嘴角的皮r_ou_绽裂开。阿诚有一瞬间的停顿,明楼以为他要还手,然而最终他也只是抬起手蹭了下嘴角的血迹,在侧脸留下血色的一记长痕。
明楼扯过一张纸,伏在案上快速的写下一行字,太用力以至于笔尖划破了纸面,他反手揪住阿诚的衣领,将这张纸抵在他的胸口,阿诚的心跳和体温透过一张薄纸触碰着明楼的手掌,和阿诚伤人的喉舌不同,它们温和而熟悉,仿佛在对明楼说这些都不是他的本意。
阿诚的胸口被明楼这一下杵得钝痛,他想要再说两句狠话,一抬头,竟然看见明楼的脸上有半道极浅的泪痕,若不是光线的角度给了些许水光,根本看不到。
惶恐,愧疚和心疼一瞬间淹没了他,阿诚简直要颤抖起来。除了大姐的离世,他极少看到明楼的眼泪,非常少。明楼也没料到自己突然就流泪了,应该是最近的压力太大,情绪有些崩溃。这对阿诚来说冲击很大,明楼明显看到他眼里的惊慌,忙避过身去拭了下眼角,抵在阿诚身上的纸落下来,被接在手里:
“按照计划行事,瞎闹”
“闹”字最后一笔的弯勾将纸划破了。
阿诚抿紧了嘴角,将这张纸塞进了客厅生着的暖炉里。明楼低垂着头靠在桌边,鼻梁的轮廓模糊,肩膀也没有紧绷,想到他刚刚还落了泪,眼前这人就莫名的脆弱了。
阿诚走过去,拉住明楼还紧攥成拳的手,上面骨节仍有大力打他所留下的红肿,力是相互的,这一会儿阿诚又懊恼起自己下巴坚硬来。他低头在那骨节上轻吻了下,像是刚刚那个发脾气的不是自己一样。明楼被他搞得找不到头绪,气消不了还发不出,一时间就这么沉默着。忽然感到一道灼人的视线,两人一同朝楼上看去。
乐倩文站在二楼的走廊上,捧了一盒阿诚买给她的蟹壳黄,一双大眼专注的看着两人,咔嚓咬了一口那酥皮点心:
“那个......我觉得刚才的场面不适合劝架......”
阿诚松开明楼的手,在裤子上蹭了蹭,咳嗽了两声,又去摸自己的嘴角。
这窘迫的样子取悦了乐倩文,她咬着点心回了房间,阿诚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状态,喊她:
“你吃那个别乱走,酥皮掉一地。”
上海持续了一段时间的y-in雨,终于放晴了。
别苑里的盆栽被雨水洗刷的干净而蓬勃,周佛海坐在院中的洋椅上,隔着茶桌好整以暇的看着对面的年轻人,笑问:
“为什么?”
“很惊讶吗?我觉得您应该理解我。”
“哦?看来传言是真的?”
“大概吧,我们之间的关系一直不怎么美好。”
周佛海推了推眼镜,眼神轻描淡写的从桌上的档案袋上扫过:
“不过......您作为明先生私人的助理,应该早就知道这些事吧?”
“他从来不让我经手这些事情,我也只是怀疑。但自从北平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后,我才确定他就是这个隐藏在新政府高层的军统特务。”
“所以你回来找到证据交给了我?”
“我这样做也是自保,他把我弄到北平去,断了我辛苦在上海积攒的人脉,但他要是出事,我能跑得了吗?”
“你是来换生路的。”
“可以的话,我还想换条财路。”
周佛海笑起来,他将那份档案归到自己手里,起身走过去拍了拍对面人的肩膀:
“你这种人,活得倒简单。”
他说罢往花园门口走,阿诚忙跟上,在后面摇了摇头:
“也不那么简单,还是得您提携才是。”
周佛海扯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将明诚带出了别苑。
这几天,明楼发现屋外暗处看守明公馆的人陆续撤走了不少。阿诚和乐倩文简单的走了个订婚的形式,依然邀请了明堂,明楼参加不了外面的活动,所以依旧是在家中办的。
他看着阿诚牵着盛装的乐倩文,心中复杂极了,一会儿想起大姐,一会儿想起明台,最多的,是想起阿诚同自己的拥抱和吻。
他突然担心起来,阿诚以后该怎么办,乐倩文这个姑娘看着开朗大方,实际上根本没有那么多的年少多情,无论是不是假象,阿诚的表现堪称完美的恋人,没有女孩儿可以抵挡这样的男人,可偏偏从乐倩文的眼睛深处看不到丝毫的倾慕。
他不愿把阿诚让给别人,却也不想阿诚自己一个人生活。
明楼又暗自盘算,自己并不是必死无疑的,总有方法,他必须尽全力将自己从这死局中挣脱出来。
“大哥,想什么呢?大家等你发言呢。”
阿诚笑着来催促,今天他显得意气风发。明楼点点头,走上台去。
周佛海的人手在阿诚回到北平的第二天全部撤走了,明楼心里清楚,这说明周佛海找到了他认为可以逮捕自己的证据。
又经过了一天的等待,特高课敲开了明公馆的大门。明楼很平淡的带了手铐,上了车,这种平淡一直持续到他坐在周佛海的对面,没人给他上刑,他们甚至没有去审讯室,而是临时在一楼找了一间隐蔽的办公室。
周佛海将一摞文件推到了明楼的面前,表情很沉痛:
“明老弟,我很痛心,失去了一个志同道合的朋友。”
明楼拿起了那份文件,上面清清楚楚,桩桩件件细致极了,他看得仔细,心也一沉再沉,这次怕是走不掉了。
但这其中又很怪异,里面几乎将他所参与的全部事情都调查的一清二楚,却只字不提阿诚,更是将很多阿诚做的事情推到了汪曼春的身上,每个环节都连接得非常巧妙。
他脑海里有个想法呼之欲出。
“明老弟,你不要费心想了,这份证据来自你的管家阿诚,我想应该不会出错吧。”
明楼抬头看了看周佛海,面上没有表情,文件在他手中颤抖,半晌,他将它往桌上轻轻一掷,冷声道:
“这个吃里扒外的畜生。”随后他诚恳的注视着周佛海,身子微微向前倾:
“周先生,我现在无法立刻向您证明我的清白,但我也是在特务委员会待了这么久,这里面的门道用我说吗?”
“老弟的意思是?”
“您可以怀疑我,这是正确的,同时,您不觉得阿诚这个时候检举我,也很可疑吗?”
周佛海讽刺的一笑:
“老弟你这样可不好,理智些,等你冷静了,我们再谈谈。”
周佛海起身走了,办公室的门被反锁上,明楼像突然撤去了所有力气,捂住了眼睛。
阿诚竟然走了这一步。
TBC
好了,这个情节终于解禁了!
第四十九章 北国的翅膀&沪上的风(上)
明楼被捕的消息让周佛海瞒得是密不透风,再加上明楼从北平回沪后就对外称身体旧疾复发暂不工作,一时间竟无人知道他的具体近况。
大鱼小虾都暗自游窜起来,然而这一池水的表面依旧无波无澜。
腊月廿三,深夜下起雪来。整个北京城都在沉睡,雪花从零星两三点沉默的变成茫茫然一片,这座城池都毫无察觉。
然而西绒线,东街屋隅,高门老院,一灯如豆。
阿诚点了煤油灯,披着呢子大衣向窗坐着。窗户大开着,从这场雪簌簌而落到窗楣尽白,他已经坐了很久。屋中燃着炉火,雪花从窗口飘进来,转瞬便化尽了,在阿诚的面上铺了一层s-hi气。他仰着头凝思,目光定在窗外黑暗飘渺的一点上,一粒雪跳落在他的眼角,他眨了下眼,那处便濡了水痕。
萧索冬夜,众生皆寂,他被这片雪惊动,低下头去整理书桌上散乱的纸稿,顺手都丢进了炉子里,火光陡然一振,“呼”的一团浓艳的红映在阿诚脸上,他的表情格外的安静。
这个看着精明而自利的青年人,在周佛海面前毫不犹豫的出卖了收养自己的人,谈吐油滑滴水不漏,在无人处却是形容肃穆,夜不能寐。
雪下了一夜,阿诚在窗边陪着坐了一夜。
楼下的电话铃骤然大作,他走下阁楼接起来,许池的声音打着抖从话筒里传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