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妖莲起
莲起觉得有点生气,他不爱听凡人这种饱含痛楚不欲生的吼叫声,他觉得这种声音比狼嚎狗叫要难听百倍,可和尚说过一个故事,故事里的神仙就是施法干涉了人间之事,被天道予以严惩,莲起想神仙尚且如此,何况他只是个花妖,于是只好作罢。
叹了一口气,莲起安慰自己没关系,这几年来的经验告诉他,快则不到一日,慢则最多三日,那种撕吼便会消失,两日后,他的山又会得以安宁,直到明年。
这天夜里,刚好是少年送到山神庙的第二个白日,这天清晨少年的声音开始减弱,到了下午莲起已经听不到少年的声音,当时莲起用了法术展开神识,发现山神庙里的少年已死,莲起扬起微微的笑,他终于又能得到安宁,但没想到,这天还不到子时,山神庙那里又传出凡人那种难听的哭喊。
哥哥哥你在里面吗?
开门,开门,哥哥哥,你没事吧?你没事的对不对?你说话啊,哥求求你,求求你你应我一声好吗?求求你就应我一声好吗?你应我一声啊哥。
莲起展开法术移到山神庙前,他看到一名长的很像昨天那名少年的凡人拚命推着、拍着山神庙的门,以前偶尔也有这样的人会来,但没几日他们就会走,有的是被家人寻来带回,有的是自己走掉,最终每一个人都会离开;看着仍在嘶叫的少年,莲起突然觉得有点沮丧,安静的时间还不到一天吶。
十天后,莲起更沮丧了,因为少年还在,天天守在山神庙门前对着门里大吼。
这少年真的是莲起见过最奇怪的一个凡人了,他从没见过像少年这样的人,以前,来这里寻人的人总是对着山神庙吼,对着山神庙哭,总是一动也不动的守在山神庙前,没有一个人像少年这样,饿了便去抓山鸡、水蛙、采果子,渴了就跑到溪边汲水,山神庙前堆了厚厚的干草为床,有石堆的小灶,装水的竹筒,甚至还架了长杆晒衣服,显然是要常住的景象。因为要打理生活,少年非常忙碌,但少年只要有空便趴在山神庙门上,对着两片门板间的缝隙说话,说的也无非是今天运气好抓到一只鸡,今天运气很不好只有果子吃这类生活琐碎的细事之云云。
你的哥哥死了。莲起想要安静,他想在安静的山里吹着段云生留给他的萧,听着萧声回荡在山间,莲起不想听到其它声音。
什么?少年眼睛略略瞪大,一时不知自己是听不懂还是听不清眼前之人所言,又或是眼前突然冒出来的人太美,让他看的失了神。
眼前之人走到门前,推开。
我说你哥哥死了。
少年不可置信瞪着门,又看向倚在门边的人,你你是怎么推开门的?你你是山神?那门之前分明落了大锁。
门边之人笑了,原本那人就长的好看,笑起来就更好看了,比满园春的花魁还美,可说出来的话却是那样冷冷的,带着剌,有明显的拒绝。
我不是山神,我是莲起,你哥死了,你走吧。手一挥,山神庙门又关上了,那合掌大的锁也落锁了,莲起低头,看着脚边的少年,按了按额角,话不是都说清楚了吗?他不懂少年这是在做什么?
小年俯跪在莲起的脚边哭道,大仙,你已经吃了我哥的肉,你把他灵魂放了吧,你就放他一马,让他去投胎转世吧。
莲起有点不悦,他不吃人,他不吃肉,他只喝清晨的露水,他讨厌少年这般纠缠不休,他还要回去吹萧吶,段云生让他想他时就吹萧,说若萧声吹的够响,段云生就会回来,而且他不伤人的,他还想要得大道,飞天升仙,所以他不会伤害凡人,妖精伤人是会入魔的。
这是莲起第一次对凡人施法,可是他没伤害这少年,他只是施了法让少年无法再靠近山神庙百步之内。
施完法莲起笑了,他很高兴山里又要安静下来,他想要快点回去吹段云生留下的箫。而少年看着莲起的笑一时间什么都忘了,脑子里只有莲起那一笑,那一剎甚至没想起就是眼前的大神害了他的哥哥,不,不对,那一剎少年甚至忘了自己还有个哥哥。
因为开心,莲起甚至没有施法移身,而是一步一步的跑回段云生为他盖的小屋里,他笑盈盈的拿起萧,轻轻的吹起了来,萧声凄凄,相思之情绵长,偷偷跟着莲起而来的少年在屋外听的如痴如醉。
第二天,莲起走出小屋时,看到小屋之旁的地上多了一堆厚厚的干草堆,干草堆旁还有石堆的小灶,小灶旁有架高的竹杆,那摆设分明与山神庙前一模一样。
莲起怒了,第二次对凡人用了法术。
他的名字叫莲起,他不是人,他是妖,他是花妖。
那日有个人对他说:人说世间花妖皆为女子,为何莲起你偏偏不是?
是啊,莲起从来没有看过除了他以外的男性花妖。
望向窗外,自段云生再次离去已经过了快十年,莲起还是不曾听闻世间有男性花妖降世。
滚。莲起手起,少年如同强风中的飞絮,一飘十丈,接着重重落地。
少年胸腹落地,挣扎了一阵子还是没有办法起身,却不依不挠曲着身体,半爬半走的回到莲起脚前道,可是你还没答应把哥哥的灵魂吐出来让他去投胎转世。哥哥自小待他极好,他不能任哥哥烟飞灰灭。
还有就是少年心中隐隐感觉这个长的很好看,把萧吹的很好听的人不会害他,他的亲母也是个把萧吹的很好听的人,亲母总说萧声由心,什么样的心就会吹出什么样的萧声,这人萧声吹的这样美,心地肯定也是极好的。
滚。莲起不悦,他从不伤凡人,伤凡人的通常是凡人,他是妖,妖伤人便会陷入魔道,老和尚说的另一个故事里有说过,但他在这少年身上已经破戒两次,他有些愤恨,有些害怕,虽然那少年并未真的受伤。
你什么时候把我哥哥的灵魂吐出来,我就什么时候走。少年慢慢的爬回干草堆上,在草堆边的竹笼子里拿了颗果子啃起来,咬了两口看向莲起,用另一只手在脚边的大竹笼里挑了挑,挑出一颗大红苹果举到莲起脸前,这颗是早上采的,一定甜。
☆、在下段云生
这颗苹果是我早上刚采的,你尝尝甜不甜?
在段云生与莲起一同生活在这座山里的时候,每天早上段云生都会采一颗苹果给莲起,段云生以为莲起喜欢吃苹果,莲起则是喜欢段云生为他采苹果的样子,看着段云生踮着脚,仰着头,伸长了手,全心全意的为他摘苹果,阳光透过叶与叶之间,细细碎碎的光点照在段云身的手上、额上、脸上、身上,莲起真心觉得整座山里没有一处如眼前此景更教他心醉。
莲起没有接过少年手中的苹果,反而转身走进屋里,屋里有萧声传出,屋外阳光艳丽,绿影扶疏,阳光在叶与叶间的空隙落下,光点照在地上一明一灭,忽现忽隐,除了萧声、风声以外,无人声。
十三年前,也是这样的午后,有个人踏着地上的碎叶向莲起走来,他笑着对莲起说:在下段云生,迷途此山,恳请姑娘指点山下之路。
那时莲起才降世不久,不识情,不识爱,不识欲,不解人心。
起初,莲起降世的这座山不叫困仙山,也不叫吞人山,此山位处偏远,少有凡人踏足,山里多水,小潭遍布,莲起在此山中吞吐天地灵气不知年岁,某一天,莲起甚至自己也没有感觉到,他就突然由花化人。
不像说书先生说的故事那样,莲起化人后并没有神仙前来指引,也不见同类来寻,整座山,他的世界里,还是只有他自己,化人后,与化人前的日子对莲起来说并没有太多不同,唯一的不同就是他可以走的更远了,不用只是拘在那小潭子里,所以,他遇见了段云生。
姑娘?
娘?
莲起化人已经两百年,因为山上人烟罕至,莲起很少看见凡人,偶尔只能见到一些迷途的猎户,莲起总是会化为小鸟或蝴蝶为他们引路,直至最近这几月,在半山腰上才住进一家猎户,莲起老是看到凡人幼童追着一个长发妇人喊娘。
我不是你娘,我不会生孩子的。
不,姑娘,在下不是喊姑娘〞娘〞,在下,在下是,在下。
在下?
是,在下段。
在下。段云生话还没完,莲起就先抢白,因为莲起想到猎户的妻子总是在猎户门前对着猎户说:阿生,注意安全,阿生,早点回来。那妻子总是阿生阿生的不离口,看到后来莲起终于懂了,阿生是那名猎户的名字。
你的名字真好玩。莲起不知凡俗礼仪,把一双大眼笑的弯弯的。
莲起心想住在半山腰那猎户的儿子叫大狗子已经够逗了,怎么还有人取名为在下?在下,在下,人人都喜欢在上,争强,花草树木都努力长大争高好多汲取一些光照,你爹娘怎么找你取名在下呢?
段云人是剑士,但他出身书香世家,但他好武,爱剑,还好父母开明,段云生六岁时,父亲将他单独召入书房再三询问确定志向,便托人带他进倾月山拜师学武,遇到莲起那天正是段云生学武有成,得以下山回家之日。
本来莲起那话要换别人来说,段云生早就拔刀相向,父母长辈所命之名,怎能让人随意戏笑,可看着莲起那弯弯的眼睛,段云生心底只有着急,他只想着要跟莲起解释清楚。
在下姓段名云生,非名为在下。
莲起哈哈哈的笑起来,眨了眨他漆黑如夜的大眼说:你说话真有趣。
段云生本是为了取捷径赶路回家,才会想要翻过莲起所在的这座山,可他却在这座山里停留了近百日,直至他二十岁生辰前八日才离开,段家为他请来朝中尚书主持冠礼,他不得不走。
莲起送段云生走到山边,他不懂段云生所说的不得不走是什么意思,二十岁很重要吗?二十岁不就是二十年,他当花可能就不只千年,化人以后也超过两百年,从来也没有举行过冠礼还不是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