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秋台是铁凤戏班每年来的传统,班主生前非常看重,这次凝非也是花了大力气才重新撑起来的。暖秋台搭在城西的广场上,几乎全城的百姓都会来捧场,将广场围个水泄不通。
戏班里所有人都来了,从辰时唱到黄昏,一共三、四十场。由于时西近来为班主彻夜守灵,也不曾好好吃饭,身子有点垮了,所以他的戏由四场被减少到了两场,一场是在中午,另一场是在下午。
时西跟着戏班早早出门,一直在临时搭建的后台忙碌,寒玉在整理服装,凝非做着班主的工作,不断安排和催促,几个小戏子在一边为班主烧着贡香。一片忙碌之境到让人十分欣慰。
轮到时西上场,用片子贴出一个标准的鹅蛋脸,妆容俊秀可人,一身清艳戏袍,踩着云靴,款款细步,还未开嗓已是一片叫好。
时西在铁凤戏班曾也小有名气,台下戏客叫得热闹,十分捧场。却唯有一人,双眉紧锁,目光黯淡,英气全无。这样的人立于欢闹人群之中,特别显眼。因此,时西一眼便看到了他。
那是端城。
他正紧紧盯着时西,眉宇中透出认真的神色。但他却不是在听戏,而是为了看唱戏的人。
时西拼命想转移自己目光,想控制自己不去想那个人,眼睛却总是不由自主的瞟向他。想象着他现在在想什么,他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注视着自己。
一场下来,时西心神仍是未宁,在后台换衣服时,差点错穿了别人的衣服。此时已有一些资历较老的人在唱完后帮着凝非顶替着工作,让凝非可以歇息一下。
凝非见时西心神不定,走上去像个长辈似的摸摸他的头,关心问道:“刚才有几处唱错了,怎么了,不舒服吗?”
时西被凝非的话惊得一时慌乱,如个被发现小秘密的孩子般,揪着手指说不出话来。
凝非温柔地笑笑,轻轻地转移了话题,吐出了自己纠结的心事:“去年的暖秋台,班主还亲自唱了一首呢……我记得他唱的昆曲,曾是全城都非常出名的。”
他与班主的感情是最深的,班主辞世,他是最悲痛也是最必须要坚强硬撑的那个人。他本讨厌名利,只想无拘无束悠然自在,却不得不背负本不该自己承受的包袱,决心与自己心意背道而驰,成为铁凤戏班的顶梁支柱。
“恩。”时西不知该如何安慰,轻轻用鼻音表达了自己的悲伤。
两人一同坐在角落里看别人忙碌,一种物是人非的悲怆油然而生。
“我刚才在台下看见端城了。”时西看着前方,目光不移,用波澜不惊的语气也说出了自己的心事。
凝非倒是有些吃惊:“你还想他?”
“想他……”时西的回答并不闪烁,却几乎要哭出来,“知道那些事我并不生气,只是我想回戏班,就该离开他。虽然我离开他的办法很蠢,明明那么爱他,却要拿那些事当借口说出伤他的心的话……”
凝非伸手拍拍他的背,将他搂在怀里:“我真不懂,傻爱着一个人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它凭什么把人逼到无路可退,只能深陷泥沼。”
第六卷(4)
时西的第二场戏结束,端城请了人送了一个花篮,指名送给时西,却什么话也没留就走了。时西抱着花篮望着外面发愣,火红的花朵映得他失神的脸也是通红的。
寒玉见状,走过来鼓励他:“想见他就去找他,不要让他误以为你不会在乎,你没有感觉。今天他肯来,就说明就算你在他和戏班之间选择了戏班,他也不会放弃。”
时西惊诧地看了一眼怀中的鲜花,皱眉深思半响,末了,抬起头感激的望了一眼寒玉,坚定的点了点头。便放心笑着丢下花篮从后台跑了出去。
外面仍是人山人海的,都是看戏凑热闹的,时西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却找不到自己想要找的人。
就这样没头没脑的胡乱跑了一阵,时西已经累得走不动了,本来今天出来唱戏,也没有时间吃什么东西,加上四处帮忙又唱了两场,本来就几近透支,现在这么一跑,只觉得头晕眼花,脚下发软跟踩在棉花上一样,双膝一弯,差点晕过去。突然,一只手有力的抓住了时西的胳膊,将他正欲下沉的身子及时托了起来。时西费力地炸了眨眼,才看清扶住自己的人正是端城。
不等时西开口说话,端城已经不由分说地将一个小小的豆饼塞进他嘴里。
等时西吃完,他才牵着时西走出拥挤的人群,到一边稍微安静一些的空地上去坐着。
“对不起,刚才让你找不到我,我猜到你今天肯定还水米未进,就去外面给你买了些豆饼。这里都是人,卖小吃的摊子太少了,我找了半天也找不到别的了。”端城从怀里把剩下的用牛皮纸包着的豆饼取出来,摊在时西面前。
“我以前答应过你,暖秋台我一定来看。答应你的事我一定要做到,所以……”他笑了笑,对吵架的事只字不提,仿佛这件事从未发生过。
当他连续几天睡在没有时西的空床上时,他才知道时西在自己心里已经到了什么位置。被那种空旷的苦涩包裹着,被时西渐渐散去的气息煎熬着,被无人应答的问候反反复复地提醒着,无论怎样,他都已经离不开时西了。所以,他能做最大的让步,只要他还愿在他身边。
时西鼻子一酸,不知该说什么好。自己又是何德何能,竟让端城那样意气风发的一个人,为了自己忍让到这种地步。
“那玉……”端城指了指时西腰间的玉佩,“你唱戏的时候挂在戏袍外面,我就注意到了,是怎么回事?你不是摔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