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伤口疼痛,他额上也烫得厉害。姜跳跳伸手摸到眉心间有一点灼热,炽烈直通心底,方才被冰雪覆埋的寒冷已烟消云散。
他的手好像也不一样了,指尖处有一层莹莹的光线,流晶软玉一般笼罩在全身。
姜跳跳想去摸一摸指尖的光,无奈左手伤势太重,一动就疼得要命。
他记得方才自己被埋在了厚雪底下,然后听到春境仙守唱起眠歌,要让他死在睡梦里。
可是周围已没有歌声,虽然天地间还是一片寒冰白茫,他身上却很温暖。
无关额头间的灼烫,这种温暖柔和得像初春。
姜跳跳觉得自己应该还在做梦。
有一片流动的云彩将他托在空中,穿过冰霜雾气,所到之处金尘飘散,霞光喷涌而出。
姜跳跳将脸贴在身下的云彩上,未受伤的那只手触到了一片柔软的羽毛,即使眼睛不能分辨,他也知道这片羽毛是金红色。
他往后看去,冰雾间飞卷变化的并非霓霞,分明是灿若流光的纤长尾羽。
这是属于凤凰的尾羽。
姜跳跳俯下身去,双手摸索着抱住凤凰的颈项,喃喃道:“煌采,我梦见你了。”
眠歌虽停,术法的作用却还没有完全散去。他身处骤寒骤暖之中,加之伤口疼痛,眼前光影离合,一片昏沉。
迷糊之际,他竟真的听到了煌采的声音。
“梦见我是很稀奇的事?”
姜跳跳道:“也不算,之前也梦到过的。”
手臂上的伤口疼得厉害,他还从来没有受过这样重的伤。现下虽生死不明,但在如此情境中能梦到好友,比任何事物都让他觉得安心。
心弦既松,伤处疼痛愈甚。
姜跳跳趴在他背上,不知怎的有些想哭。
“煌采……我手上疼。”
“知道疼你还来这里闯祸。”
梦里的煌采连说起话来都跟平常一样。姜跳跳将他抱得更紧一些,满足地叹出口气。
“你身上真暖和。”
“姜跳跳,我有时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无燕山是什么地方,云兰君的仙守是何等人物,你莫非都不知道?竟然瞒着我们来送死,是不是你死在这里,一身修为白白散掉就开心了?”
这气急败坏的声音,简直就像煌采真的在身边一样。
姜跳跳被吼得有些心虚,想好的话也不敢说了,可转念一想这既然是在梦里,说出来也不会怎样。
而且他再不说,很可能就没有机会了。
于是他踟蹰片刻,还是试探着道:“煌采,我跟你说个事。其实……我没那么想成仙的,修为散掉也不会觉得怎样。我都没好好修炼过,如果没有你给的仙丹宝珠,根本没想过自己也能入仙道的。”
即使身在梦里,讲出这些话对于姜跳跳来说也需要莫大的勇气。不过梦中的煌采没有他想象中的恼怒,只问了一句为何。
“我也说不清楚。当妖的时候我很开心,但过得久了,我都不知道时光到底是静的还是动的,一百年跟一个时辰好像也没有差别。能入仙道,得永生自然很好,可是我觉得,还有比这更好、更值得挂念的事。”
身边的煌采笑了一声,道:“你说的是跟那个卖包子的小子在一起吗?呆兔子,他心里的人不是你。”
姜跳跳道:“我知道的,他喜欢的是那个姓乐的先生,小林为了他连死都愿意。我真的……很羡慕这位乐先生,也很想将小林救回来。”
他紧紧抱住凤凰的颈项,手上的血落在金红的美丽羽翼上,晕出一种难以描画的夺目颜色。
“煌采,因为是在梦里我才敢跟你说这些话。我第一次有一件这么想去做的事情,即使知道不可以也没有犹豫过。我差一点就做到了,就差那么一点,可惜还是逃不出去。”
他伸手摸到那株兰草,它还好端端地收在怀中。
“煌采,我成不了仙了,对不起。”
煌采道:“有何对不起。”
凤凰飞展的羽翼忽然停滞,眼前冰雾渐浓,霜花冻结的细微声音又一点一点自身后传来。
“姜跳跳,要是我让你把风芷兰还回去,你愿不愿意?”
姜跳跳沉默不言,只攥紧了藏着风芷兰的那块衣襟。
“我想你也是不愿意的。”
煌采的声音笑道:“那你将它收好,要拿去救人就快些去,然后回桃花谷,再不要到这里来了。”
姜跳跳听得发愣,还想说些什么时身下忽的一空,所有支撑在瞬间散去,如被抛出千尺悬崖,直直往下飞坠。
急速的下堕令他几乎无法判断是真是幻,身边没有任何可以止住去势的事物,只有漫天的雪花在空中狂飘乱舞,好似无穷无尽。
一片冷芒中姜跳跳看到两道长袖向自己袭来,他想伸手去挡,一股无俦大力却在这时将他撞飞出去。
他连惊呼都来不及发出就被撞出了那团雪云,风雪被一道无形的墙壁挡在身后,宝枰的袖子击打其上,发出一声闷响。
与此同时,一道白影闪电般朝他飞来,将他稳稳托在空中。
这一切不过是电光石火之间,待姜跳跳反应过来已落在雪翼背上。雪翼张开巨翅,往来时的方向疾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