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云想计算着容华班师回朝的日子上了奏折,简单说了这边的情况和要了些冬需物资。
看着外面白雪皑皑,他一时兴起便骑上马出城去了。一路悠悠行来,马蹄在积雪上踩得咯吱作响,宛如一首极富节奏的歌谣,煞是好听。
路过一座村庄时,见到一位老人正在剥羊皮,不由上前搭讪:“老人家,宰羊啊?”
老人抬头,被他容貌所惊,先是一愣,随后回过神才答道:“宰什么羊啊,都是被这场百年难得一见的大雪冻死的,眼看年关将至,索性剥了腌成熏肉。”
“年关将至啊……”符云想喃喃道,一双眸子看向远方,似有些恍惚。
回城后,他连忙去翻了黄历,原来不知不觉已经是腊月二十七了,还有三天就是除夕。想了想,舀笔写下封信派人交给在驻地操练原驻军的侯勇。
三日眨眼便过,除夕这晚,军中将士早早吃了年夜饭,被符云想勒令休息,整的众人满头雾水。
睡到三更天,突然被一阵敲锣声惊醒,只听外面一片杂乱,有人叫道:“狄夷袭城了——狄夷袭城了——”
符云想静静立于城墙上,有条不絮的指挥着。城下的敌军密密麻麻一片,少说也有八万左右,看得人心惊。
“咚、咚”的撞门声,一声比一声沉重,隐隐约约中似乎还能听到城门的哀鸣。
李副将站在符云想身边,面带忧色,沉声道:“狄夷王这真是要决一死战啊!”
符云想紧蹙眉头看着下方一波又一波的攻城士兵,眼里微微带着疑惑,就算战败了狄夷王也不用恼恨到重军压城吧。看这猛烈的攻势,好像透着一股势在必得的意味啊。
随着时间越来越久,符云想心底也越来越沉,厚重的城门已经摇摇欲坠,眼看就要攻破。就在这时,远处的洁白上出现了小黑点,慢慢地,形成一大片。他眉一扬,唇边亦勾起笑意,拔出身上的长剑振臂高呼:“将士们,随我杀出城去——”
不错,来的人正是侯勇,带着那五万驻军。
这一战,持续到天亮才渐歇下去,双方各有损伤,厚厚的白雪上殷红一片,看着很是渗人。
到正午,灰蒙蒙的天空又飘起了雪花,不过须臾昨夜大战后的痕迹便被掩盖的再找不到丝毫,有谁还会记得那些丢失性命的无名之卒?一将成而万骨枯,永远是战场上的真实写照。
之后,双方再次恢复到偶尔挑衅偷袭的小规模战斗。另外,还从俘虏的狄夷士兵口里得知,那夜之所以发动那么大规模的进攻,是因为狄夷王后的哥哥在在那次峡谷战中身死异乡,连尸体都不曾运回。
这般磕磕绊绊的到了正月中旬,北疆也进入到一年中最冷的时刻,寒风呼呼刮着,吹在脸上犹如是刀刮一般生疼生疼的。
这天午后,符云想正舀着本《狄夷生活风习录》仔细研究着,就见李副将踏着重重的步子走了进来,“将军,朝廷派人运送的粮草到了。”
“嗯,你去验收下,然后好好款待运粮的官员。”符云想头也不抬地吩咐道。
李副将看他一眼,有些为难道:“可是他说他要见你,此时正在府外候着。”
符云想几不可查的蹙蹙眉,对这类的应酬他本就不喜,正想回绝,又想起人是从金陵过来的,一路辛苦,也挺不容易的,放下书缓了语气:“让他进来,在大厅等一下。”
整理好仪容后,他才迈着悠闲步子慢腾腾而去。
远远地,就看到大厅前站着个靛青色人影,背对着他,看不清长相,但那挺拔的身礀却让他心头微微一跳,似有几分熟悉,走得近了,渀佛有清爽的松木气息传来,符云想脚步一顿,眼眸里满是不可置信,“你……”
那人慢慢转过身来,清澈之极的眸子里盛满温煦笑意,那般柔和,那般深……情……
符云想看定他,目光渐渐迷离——金陵的那个午后,于熙攘街道中一抬头就看见他,一身的青衣似水墨,在暖暖阳光下依旧清冷孤傲,瑶林琼树,岩岩清峙,一时间,还以为是神仙中人……从太极殿开始的官场沉浮,才子词人青衣卿相,远远随在身后,永远在最需要的时候恰到好处地出现,递给他一个宽厚的肩膀,吹一曲温暖的竹箫抚慰他的心伤……
但,眼前这一身风尘的,可还是那个天子策问时惊才艳艳的谢七公子?这样的形单影只,可还是当年的翩翩浊世佳公子?
眼眶一热,心下微酸,低下头不去看他那专注到只能装着一人的眼眸,这人,自己终是辜负了……
深吸口气,走近他,浅笑着问:“你,怎么来了?”
谢允用目光细细描摹过那心心念念的容颜,似了然似心疼又似感叹的答道:“人生在世,生老病死,爱恨贪痴,唯求不得最苦,我不忍看你伤心,所以就来了,不过是陪着你看这边塞风光,浪迹天涯罢了。你守着你的,而我,也守着我的。”
符云想一时愣住,不知该如何作答,虽早早就明白他的情意,但也仅仅是明白而已,不曾这般袒露过,而如今,看着那双明眸,他有些手足无措,犹犹豫豫地问:“你……不准备回去了吗……”
“不回去,就在这陪你。”谢允贪婪的注视着他,清澈的眼眸眨也不眨,看的符云想不禁有了微微的羞涩之意。
轻叹一声,“何必如此!这里哪是你该呆的地方!”
“我不该呆在这里,那又该呆在哪里呢?这天下之大,竟没有我谢七的容身之处!”这一刻,他满身的心伤犹如凉水一般四溢出来,那么浓,那么浓,当真是,闻者心酸,见者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