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一个月过去,今日是大军班师回朝的日子。
容华率文武百官于金陵城门前迎接。
远远望去,一片缟素,在风中呜呜咽咽,唱着哀歌。街旁的百姓也纷纷身着素衣,门前挂着挽联,迎接他们的大将军的英灵。
不过须臾,就瞧见回朝的大军,长长的队伍似被乌云笼罩,再不复去时的意气风发,为首的是李副将,只见他骑在马上,一手勒着缰绳,一手抱着个包裹。看见容华时,他一扬手,队伍停止前进,众人下马。他打开包裹,从里面舀出一个木盒,双手捧着一步步行至容华面前,跪道:“臣……”心中剧痛,语不成调。
容华扶起他,目光落在木盒上,乍似波涛汹涌,却又平静无漪,“这是……”
“符将军的骨灰!”李副将沉痛道。
饶是早有准备,乍听之下也是心神巨震,双腿发软,不禁连连后退,幸而元宝及时扶住他。
稳了稳心神,上前几步接过木盒,紧紧抓着,手指用力到关节处隐隐泛白,眸子里黑幽幽的,暗沉一片,显得高深莫测。
自那天从昏迷中醒过来后,容华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除了更加沉默寡言外,看似一切正常,可只有元宝知道,那夜夜惊醒的噩梦和快速瘦下去的身体,该是怎样的难熬?
御撵沿街而过,群臣紧跟在后,容华抱着木盒隐在明黄的幔帐之后,瞧不见他的神色几许。
以这般国礼相迎,实属不合礼数,众臣虽心有微词,但碍于符云想的一生功绩,倒也未横加劝阻。
看着街边注目相送的百姓,容华凤眸微敛,手指在木盒上一寸一寸的轻抚而过,像是在触摸那人的脸庞。
云想,你看到了吗,这就是你心心念念守护的子民,他们在为你送行喃!
云想,你怎么舍得丢下我独自一人在这滚滚红尘间煎熬翻覆呢?你太狠心了……
曾几时何,你也这般骑马而过,受尽百姓拥戴,不过短短两年光景,却是物是人非。
胸间的痛意一波一波的袭来,传遍四肢百骸,随着车撵的晃动撕扯着五脏六腑,容华微微躬下身躯,双臂紧紧箍着怀里的木盒,渀佛要把它嵌入骨髓。
将军府前,三位夫人披麻戴孝,哭得悲痛欲绝,管家吴伯双眼通红,垂垂老矣,众家丁低眉敛目,纷纷落泪。
容华下了御撵,直直朝府中走去,经过三位夫人身旁时,微顿了顿,动了动嘴唇,又不知要说些什么,节哀顺变么?他说不出口,云想不在了,她们哭泣是应该的。
大厅上,灵堂俱设,白幡晃动,两个家丁一左一右跪于灵位前烧着冥纸,见着容华忙匆匆避开。香案上焚香缭绕,容华上前放下木盒,久久伫立,目光缱绻眷念。
透过薄薄的香雾,他似乎又看见了那人,容颜依旧,举手投足皆是写意风流,蹙眉低笑仍见风华无限,伸手去触摸,却是微凉空气。口中腥味传来,掩袖轻咳,只见点点红花。
他安慰淡笑,若真能病入膏肓,倒也好过这苦苦挣扎。
090生死茫茫下
翌日,早朝上。
容华言:“神武大将军符云想,年,二十七。入朝十二载,功在社稷,利在千秋,上无愧天地,下无愧臣民,实乃天下之楷模,百官之榜样。今卿骤去,朕心甚恸,悲哉!痛哉!呜呼哀哉!可恨上苍无眼,天妒英灵!谨以三月斋戒,举国服丧,奠卿之英魂!符氏一门,三代忠烈,怜其后继无人,特以爱子慕云相过,冠以符姓。望其承父之遗志,光耀门楣。神武将军,朕之爱将,赐葬于帝陵旁,待朕去后,可于地下相伴,以成千古君臣佳话。令,谥号,护国公。”
旨意下,举国信服,纷纷赞帝之仁厚。
时间不紧不慢的过去,又是一年除夕将至。因着符云想丧期未过,宫中的例行宴会取消,显得格外冷清。
用过年夜饭后,容华便回了昭阳殿继续处理国事。太后劝阻无效,只剩哀叹。
入夜,寒风呼啸,吹得窗户纸簌簌作响。殿内炭火烧得正旺,容华置身于雪白貂裘之中,只露出一张清瘦的俊脸。突然,一阵压抑的低咳声传来,久久不息。元宝连忙上前轻拍他的后背,递过一杯冒着热气的参茶,心疼道:“陛下,有什么事儿明日处理不行么,用得着您如此折腾自个儿的身子吗?”
容华接过参茶抿了一口,然后摆摆手,示意让他下去,便又埋头于奏折之中。许是咳得太过厉害,原先苍白的脸上现出几抹不正常的红晕,更添几分媚色。
拿奏折的手忽然一顿,谢允?这个名字已消失好长一段时间了,他上奏折能有什么事。不知为何,他对这个人总有一股莫名的敌意。皱着眉,打开折子,是为请辞之事,说他不愿在朝做官尔尔,只是末尾的一段话,犹如在容华心中投下了一颗巨石,引起掀然大波。
“大战前夕,臣曾劝阻于云想,奈何他言:‘我这一生,从记事起,只记得两件事,心装容华,肩挑天下。’在其去后的今日,再想起种种前尘,感慨颇多。旧人之音容相貌,如在眼前。臣以为,他对陛下的这份深情厚谊,总该让陛下知晓,也不枉他惦念良久。”
“‘心装容华,肩挑天下’,挑天下……咳咳……挑天下……”容华脸上血色尽失,口中喃喃自语,眸子里似喜乍悲,情绪激动异常。
“云……想……”低沉的嗓音似从喉咙深处蹦出来的一般,艰涩而无力,还隐隐透着绝望。
突然,他像疯了似的对着书案一通狂扫,奏折、书籍等全都掉到地上,他仿佛还嫌不够,又发泄一样狠狠摔着殿内一切能摔的东西,那么用力,却又那么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