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阿诚自知失言,连忙嗫嚅。拎着箱子往旁边站了站,“大哥快开门吧。”他怎么会嫌弃破,院墙墙根和灶台的旮旯他都睡过,衣不蔽体、上无片瓦。但他的大哥不一样,青山样的人,璞玉似的品,连申城老宅的日用品更迭慢了他有时都恨不得亲自去替大哥张罗,他的先生怎么能屈尊在这里?
先生……阿诚偷偷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学校的老师说过,若是顶顶敬重谁,那人又是顶顶的优秀、顶顶的有学识,男女不忌,便叫一声“先生”。
明楼不知道阿诚心里想的什么,掏出钥匙开了门。
进门后是个稍微宽绰些,但也只有一人半宽敞的扶梯。楼体共三层,沿着结了油漆疙瘩的楼梯扶手慢慢上去,可以闻见公用地毯散发着一种经年累月没有换洗的霉味。二楼那户人家一看就不讲究,铁丝鞋架挤挤攘攘的砌在外头,皮鞋里还塞着没换的袜子。阿诚皱起了眉,将属于他大哥的那个箱子高高举起,不怕沉、却生怕挨着地毯或鞋架,二楼那转角就更恨不得要跳过去。动静一大,惹得走在前头的明楼看他。
阿诚感受到视线,连忙抬头,有些腼腆却是认认真真的仰起脸笑了。
明楼不知为何,就突然想到了“虔诚”二字。
顶楼是明楼现如今的公寓,也就比二楼稍微好那么一丢丢——
没有乱的东一片衣服西一堆杂物,但明楼终究不是干活的人。地板因他回国无人打扫,已经积了薄薄一层灰。房东留下的酒红色沙发已经陈旧的有些褪色,沙发边的落地灯灯罩更是无人搭理的沾着污渍。明楼的书搁在茶几上码成厚厚一摞,但更多的资料稿纸却是散在沙发与地板上的。靠窗的暖气片上还搭着几件没来得及叠的衣物。估计要是在厨房发现忘记清理的咖啡杯,也不算了不得的“事故”了。
阿诚却急了。
在家里阿香的妈妈不允许他动手,这里可没人再能拦住他。
明诚把他大哥“摆”在了沙发上,烫了杯子倒杯水,温水搁在大哥惯用右手轻易就能够到的地方,自己袖子一挽、开始干活——扯下暖气片上的衣服扔回盆里用清水泡上,里里外外开窗通风,又翻出拖布给一居室拖地,铺床叠被在房间里转来转去。等明楼将自己散落在茶几附近的学习资料整理好,已经可以远远看见卧室已经打扫的光可鉴人了。
自己弟弟这本事,明楼还是头一回见。倏然就想起了捡他回家时候,那双冻的满是冻疮的小萝卜手。
“阿诚,歇会儿!”
“大哥您坐着,我很快就好。”毛楂楂的发梢上有亮晶晶的汗水,后背的白衬衫也被汗水浸透,服帖在瘦削的脊背上,顶出两道少年人漂亮的蝴蝶骨弧度。
明楼心里一顿,不自觉在那一瞬间质疑——自己将阿诚抱回家,真的不是因为这孩子生得好吧?肯定不是。头几年他随桂姨来府上帮工,头发帘子盖住半张脸;倒在学校门口的时候更是伤痕累累的一小团,自己只知道n_ai声n_ai气的挺细瘦,又何时真瞅清楚过孩子的脸?但是不可否认的是,明楼心里的某个角落跳了下。
上学期的经济课,教授还在说:新股认购能否选中黑马,得靠碰。
如今的阿诚已经不再是瘦弱的娃,营养跟上了少年抽条,清凌凌俊俏俏的一个,青竹的味道。
阿诚踮着脚站在床上给明楼换了窗帘,拿着花铲在阳台上又拾掇出了几盆好养的绿色植物,没两个星期,塞纳河边某个公寓的三层楼已经满是洁净阳光的气息。于是他开始系着围裙研究菜谱,法国人的口味终究不适合打小儿本帮菜养大的申城少爷,明楼又不会做,去年一年瘦了不少,实在不想吃就拿咖啡加华夫饼顶缸,阿诚一来,连同速食意大利面一起给撇了。安安生生的吃起了家常菜,桌上的菜系翻着花样几乎就没重过。
明楼翻了一页讲义,探头瞅着被围裙系带扎出的窄腰:“阿诚啊,你再这么喂,大哥定制的西服就穿不上了。”
阿诚想了想:“那我请师傅去给大哥改一下吧。”
他的法文其实说的还不利索,中国学校学的与这边教的还不足够撑起他在法国的生活。但是阿诚学的很快,大哥需要他——如果大哥的衣服穿不上了,那也全是裁缝的错!
等明楼手边的杯子从温开水换成热咖啡,他们已经在法国渡过了“同居”的前三周。明楼翻着讲义,将茶盘边的那块方糖捻入杯中。一块方糖、一份n_ai,明楼的事,事无巨细,阿诚全记得。
屋子里的灯罩已经偷偷换新,暖黄色的光晕铺满了不大的一居室,原本有些老旧的房子因为细心的打理已经变得温暖舒适。搁在咖啡杯边佐食的曲奇还是热的,隔了两条街那家咖啡铺的手工烘焙,装在印着小熊的铁质饼干盒内被阿诚顶风抱回来。咔嚓咬一口,能一直甜到心坎儿里。
阿诚正跪在地上打地铺。
他们订的床没有到。
法国人干事儿磨叽,外国佬又歧视黄种人,饶是刚到法国就下了订单请人上门测量,却迟迟拖延,甚至直到前天才致电过来——他们订购的Queen Size做好了。Excusez moi?明楼订的是一张单人床好么?测量尺寸的师傅却用地地道道的法语惊奇的表示:“明楼先生,你怎么能如此吝啬,接爱人来法,就算公寓小,也不应该订一张单人床啊!”
阿诚半吊子的法文还听不懂这么复杂的造句,可“吝啬”听了个实打实,坐在一边笑得不要不要。
明楼撂了电话捉过小孩儿抱个满怀,哈他痒痒:“只能勉强你和大哥再挤挤啦!”
谁知阿诚一听愣了,缓了几秒僵硬在明楼怀里一个劲摇头:“别了大哥,我睡觉不老实,又在长个子,再踢着您。”
明楼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阿诚竟喜欢对他用敬称了。明楼此时还是学生,工作又未起步,除了申城出席些场合,日常并未有人这样唤他。他还当自己听错了,愣了愣,那句“你睡得乖不乖,大哥还不知道?”就未及出口。
而他不出口,阿诚就显得有些紧张了,慌忙的低下头道歉:“不是大哥,您别误会。我其实……睡不惯软床。”
“啊?”
“床太软,我睡不好。”虽然真正的原因是不愿意看白种人刁难大哥,哪怕只言片语也不行!但明家的牡丹兰Cao都是高床软枕,他一根杂Cao,自小只习惯在硬板床上安眠,改了几年也改不掉,倒是两分借口八分真。阿诚似乎已经在心中盘算了良久,他紧张的咽着唾沫,索x_ing闭了闭眼一气说完:“也别再买了,这边的床,工期长、速度慢、服务更不好。我真的睡不惯软床,大哥若是不嫌……我能在您身边打地铺么?三楼地上不凉。”
明楼的脑子里忽然就像是划过了什么,却又没有抓住。他呆了下,一时不知如何反应。但是他到底是个大少爷,心思虽深在日常上却缺了不止一根弦,看着阿诚有些希冀的鹿眼,扑闪的他心里发痒,喉结一滚就说:“行,你睡睡试试,不舒服换一家再订。”
却没料想,阿诚欢天喜地。
少年憋住了秘密在最深最深的心底——先生,睡在您身下,我心安。
从明楼的角度,刚好可以透过卧房衣柜上镶嵌的落地镜,看见阿诚正跪在地上收拾地铺。阿诚选的位置,是落地窗与明楼的床铺之间,一米半的宽度。他将原先铺设在床铺另一侧用来当脚垫的椭圆形羊毛长地毯拽到了选好的位置,在上面垫了床薄被,顺走大哥一套换洗的床单对折一半压在薄被之上,四边四角细细裹住了折出个规整的垫被。做完这些,他站起身光着脚踩着地板站在门边,身上还套着明楼的、对他来说有些过大的睡裤,深蓝色的睡裤将阿诚的腰线扎得越发细窄,冗长的裤腿盖住了半个脚面。
“大哥,我能用您的旧毛巾当枕巾么?”
“啊,当然。”明楼抬头的功夫,恰巧看见咖色地板上踩着的十只圆润脚趾,动了一动,十足惹人爱怜。
阿诚立刻高兴起来,抱来晒过的枕头压在垫被上,跪在那恭恭敬敬地将大哥用过的、现在给他的一只枕头拍拍鼓。明楼几乎要有那么一瞬移不开视线,因为远远隔着茶几、客厅望看过去,他的弟弟跪在那里,竟是全然的高兴。
高兴到了幸福。
明楼深吸了口气,没敢多想。
阿诚又用了他多余的被子,也是晒过的,带着阳光和明楼的味道。弄得暖暖和和、舒舒服服。铺位就挤在明楼的床边,四方四正像是个阿诚亲手铺就的牢笼,又似个高低错落的床与榻——将他自己禁锢在明楼身边,将明楼当成神明那样侍奉。君睡床、臣卧榻,一举手一投足,绝不违背。
夜里,等明楼洗好澡出来,他的睡衣已经被阿诚妥妥当当的摆在了床上。明楼换好衣服望着床边那个地铺,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想法。不等他想明白,阿诚也很快洗好出来了,少年的身体还带着水汽,走到地铺边脱了鞋子,双膝一曲跪了下来,慢慢爬入铺位。
明楼居高临下,可以看的清楚阿诚的发旋、锁骨,透出睡衣隐约可见的胸膛,然后是对方翻身坐着脱掉睡裤后裸露出来的两条修长的腿,细了点,但重在肌理漂亮,膝盖轮廓美好。
圆润光滑,看着,就适合让他跪下。
明楼一惊。自己想什么鬼!
青年心里打鼓,痛骂自己如何能对幼弟起了Dom对Sub的心思!虽然看阿诚待自己,早已超出了弟弟敬兄长的范畴——试问哪家幼弟能在兄长睁眼时就已起身料理家务,兄长洗漱之后就能将早饭端上桌,兄长事毕归家日常用度都采买好,兄长午觉起身连书桌笔墨都伺候上了?明楼觉得,自己下辈子也办不到。而且……他未来的妻子恐怕也不及阿诚的半分仔细。
点点滴滴,细致入微。细致得…就像一个Sub在引诱一个他欣赏的Dom——为他奔忙,为他进步,为他奉献出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