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你这样妈很为难。”母亲语重心长地说,“你快三十了,不能老这么下去。”
顾停云觉得这句话十分耳熟,想了一会儿,反应过来袁千秋之前跟他说过一样的话。他在心里对姓袁的破口大骂,我把你当知心兄弟,怎么原来你跟皇太后是一条心的吗,孽子!
“妈,真不行,你别再逼我了。”
“那你跟妈说说,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顾停云无奈,“实话跟你说吧。”
他话说到一半,喻宵正好开门进来。
于是他看着喻宵,对着听筒说了一句:“我有心上人。”
他看到喻宵愣在了那里。想解释,又觉得不太对劲,好在喻宵似乎没太在意,换了鞋走进自己房间里去了。
听筒那边说道:“那不正好吗?你怎么不早说,过年正好带回来给我们看看啊。”
顾停云说:“男的。”
那边不说话了。
顾停云顿觉头疼,把自己的刘海向上撩了撩,很心累地说道:“妈,我不是早就跟你们说过了么,我……”
母亲打断了他:“那时候你是一个人呆在外面闷坏了才会这么想,我一直相信你会……会变正常的。”
“没有,我一直都这样的。”顾停云压低声音说道,“妈,我就直说了吧。没有什么正常不正常的,喜欢男的喜欢女的都不是病,是每个人的自由。我知道你希望我早点成家,但我……实在没办法过你希望我过的那种生活,对不起,只有这一点我真的做不到。”
顾停云听到母亲在电话那头长长叹了一口气。
“儿子,早点回家,回家我们再好好谈谈。我跟你爸在家等你,别再让他生气了。”
说完就挂断了。
顾停云听了一阵嘟嘟嘟的忙音才放下手机,坐在沙发上发起了呆。
他想起小时候有一次他滚了一身黑泥走进家门,看到母亲两手反翦在背后,脸绷得跟刚刷过油漆的画布似的,黑黢黢的眼睛里泛过两道寒光,也不动手,就这样死死盯着他,直到他实在受不了,自己低头认错。
温柔起来像水,强硬起来却像钢筋混凝土。
换了以前,顾停云肯定会想方设法推掉相亲,然而母亲刚刚说的“你爸”这两个字像是一个咒语,让他没办法任x_ing地不顾父母的意愿,听凭自己的感觉行事。
每个人都只有一个一生,这一生却很难真正地属于自己。
他今年已经二十八岁,小时候一起玩耍过的隔壁姑娘早在他念研究生的第一年结了婚,现在孩子已经上幼儿园了。他能理解父母急切的心情,但终身大事马虎不得,他不愿意骗自己,也不愿意骗别人。
他烦躁地揉了揉头发,从沙发上站起来,转头看见喻宵正倚自己房间的门框上喝水。
“我来问问你今晚想吃西红柿炒蛋还是西红柿蛋汤。”喻宵说道。
顾停云无力地摆了摆手,“一样,反正蛋都是碎的,跟我现在的状态一样。”
温迟在学校还有事要处理,晚几天才能回家。袁千秋没有年假,只有轮休,回家吃个年夜饭就算完了。顾停云特地等了袁千秋两天,跟他一起回去。
他跟袁千秋讲了家里让他去相亲的事,袁千秋表示了深切的同情。
顾停云一只手撑在窗台上,车厢里的暖气吹得他头疼。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他打算到时候随便跟对方聊几句,要是姑娘不中意他,那好办,顺其自然地吹掉。但要是不巧姑娘对他来电呢?
总之不能坑了人家,来电也要想办法让人家不来电。
他有了主意。
“乖儿子,爹跟你说。”他拍了拍袁千秋的肩膀,郑重地说道,“我相亲那天,你就悄悄跟着我去,坐我附近喝喝咖啡什么的,我给你报销,你看情况不对就过来给我救个场,行不行?”
袁千秋问:“怎么救?”
“自由发挥就行,但也别太夸张。”
袁千秋耸耸肩,“你这个尺度太模糊,我不好把握啊。”
顾停云不轻不重地打了他一拳,“这点事情都办不好,为父白养你了。”
袁千秋怒道:“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从窗口扔出去?”
该来的躲不过。
回家第三天,顾停云戴着个绒线帽子,裹着件长版羊毛大衣,围一条格子围巾,把自己裹得像个熊,低着头鬼鬼祟祟地走进了跟相亲对象约好的咖啡厅。
他找到角落里烫梨花头的姑娘,不动声色地挪过去,在她的对面坐下。
“久等了。”他说。
“没事没事,是我提前太多了。”姑娘很客气地说道,“顾先生是吧?我姓陈。”
顾停云冲她礼貌一笑,“陈小姐好。喝点什么?”
“摩卡吧。”
顾停云叫了两杯摩卡,眼神从咖啡厅的这一头飘到那一头,愣是不看对方的脸。
片刻后,服务员端上来两杯咖啡。姑娘喝了一口热摩卡,见顾停云不讲话,只好主动搭腔,“顾先生是大学老师对吧?”
“嗯。”顾停云简慢地应了一句,继续专心致志搅他的n_ai油。
姑娘看顾停云没反问她“你呢”,顿觉尴尬,不知道该怎么把这场相亲继续下去。她对这位相亲对象的第一印象很不错,但对方似乎对她不怎么感兴趣。
两根手指在桌子下面搅了几个回合,她才又开口道:“我是做保险的,业绩还可以,收入足够养活自己,除了衣食住行和必要的护肤品化妆品之外也不怎么花钱……”
顾停云实在不好意思看姑娘一头热。人家说得那么卖力,自己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也确实不像话。他抬起头,决定实话实说。
“我说真的,陈小姐你很优秀,比我强多了。”他喝了一口已经搅匀的咖啡,缓缓说道,“我就是一个穷教书的,现在住的房子都是跟人合租的,也没钱买车,每天都坐地铁上下班。”
“你在N市工作吧?那里的物价房价都是出了名的高,我们小地方的人是负担不起,你不要太有压力,大家都差不多的。”姑娘很温和地说道,“还年轻,都慢慢来吧。”
顾停云笑笑,“其实也不算很年轻了。”
况且他其实已经活了不止二十八年了。
“你看起来很年轻,不像老师,倒像大学生。”姑娘笑着说道,“你的学生一定都很喜欢你吧?”
顾停云自嘲地笑笑,“我的学生还真都不怎么喜欢我。”
“你是教文学专业的吧?我很喜欢那时候教我大学语文的老师。”姑娘说道,“跟你一样,戴眼镜,斯斯文文的,说话也很温和。上课很有意思,不爱点名,作业还留得少。”
“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顾停云说,“我讲课很枯燥,节节课点名,经常留作业,连学生睡觉都要管,给分还低。”
没想到姑娘反而笑得更灿烂了,“顾先生真有意思。”
顾停云心头一凛。没猜错的话,下一句话就是——
“我们留个联系方式吧?”
顾停云的头开始疼了。
怎么拒绝比较合适?说“不必了吧”肯定会伤对方自尊,说“其实我不打算结婚”又显得自作多情。但给了联系方式就说明给了对方念想,他既然不打算招惹人家姑娘,就不能留下一点余地。
每到这种时候,顾停云都特别希望自己能像袁千秋一样,有什么说什么,不必藏着掖着,可惜他姓顾,不姓袁。
就在他左右为难的时候,一个黑影突然闪了过来。
“顾、停、云,怎么喝个咖啡都能碰到你?早知道出门前翻一下老黄历了,上头肯定写着‘不宜出门’。”袁千秋在他面前站定,抬起下巴,冷冷地睨着他,“哟,相亲呢?”
顾停云看着他凶神恶煞的脸,知道这是开演了。
姑娘听到动静,疑惑地转过头,看向来人。谁想她对上袁千秋那双多情的桃花眼时,一下子就像天雷勾动了地火,脑袋嗡嗡地响,视线再也没法从他的脸上移开了。
袁千秋见姑娘正盯着自己看,抓准时机,立马指着顾停云开始无情批|斗,“姑娘,我提醒你别看走了眼,这家伙不是什么正经人!”
姑娘愣住了,“啊?”
“他小学三年级扫墓的时候非要拉旁边女生的小手!”
“什么意思?”
“他小学五年级坐公交的时候摸了两个女生的屁股!”
顾停云的眼皮开始乱跳。
混账东西,让你帮忙解围,没让你这么诋毁我。
袁千秋见姑娘依然没有反应,只好祭出杀手锏:“他爱吃五仁月饼!”
姑娘乐得咯咯直笑,看着袁千秋的时候眼睛亮得跟星星一样,“你真有意思。”
袁千秋以为爆料还不够猛,又用大拇指戳了戳顾停云的肩膀,恶狠狠地说:“他那个不行!”
“我行不行你怎么知道?”顾停云踹了一脚袁千秋的小腿,“当着人家姑娘面说什么呢?要点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