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快乐。”他说。
很多年后的现在他才知道,喻宵在十六岁那年度过了迄今的人生里最黑暗的一个生日。这世上唯一一个曾经把他的冷暖挂在心头的人离开了他,从这一天起,他如春苔般无根无果的生活正式开始。
喻宵从没说过他为什么不过生日,顾停云直到现在才知道原因。
在他茫茫无涯的人生里,鲜少有过亮色的日子。就连应该欢笑着庆祝自己来到人间的那一天也一样。
“这是你做的一个梦。”顾停云微微笑起来,“我们现在在你的梦里。”
“什么意思?”喻宵问。
“我的确是刚才莫名其妙请你吃饭又自顾自说了半天废话的那个人。”顾停云走近喻宵,试探着把手心贴到他的脑袋上,见他没有拒绝,便放心地落了下来,“但是,不管你信不信,我是未来的他。”
喻宵掐了一把自己的脸颊,面色更沉,“你是他哥哥?”
“我就是他。你想知道我为什么知道你的生日么?”顾停云笑眯眯地柔声说道,“是你亲口告诉我的,在很多年以后。”
许是喻宵所见的人间向来不真实——残酷得不真实、决绝得不真实,又或许是破罐子破摔,对于自己撞上的一切好的坏的都照单全收,他只思考了片刻就好像接受了顾停云所说的令人匪夷所思的事,终于抬起布满泪痕的脸,泛红的眼睛里写满迷茫,“那你能不能告诉我,很多年以后的我是什么样子?”
“很幸福。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有一个安稳的家。”顾停云说。
喻宵沉默一会儿,摇了摇头,“我不相信。”
“是真的,我保证。”顾停云笑道,“要是有假,你尽管来找我算账。”
喻宵不说话,继续摇头。
“你看,冬天已经这样冷了,事情已经这样糟了,”顾停云轻轻抓住他单薄的肩膀,说,“所以从下一年的春天开始,一切都只会变得越来越好,不会更坏。”说完他又认真地注视着喻宵的眼睛,强调一句,“相信我。”
喻宵对上他的目光,眼神闪了闪,低声问:“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因为我希望你开心,至少比我出现在你面前之前开心一些。”顾停云指了指巷子外面,问,“要不要一起走走?就往你住的地方走。放心,街上人不少,我不会做什么坏事。”
喻宵没应答,低垂着脑袋,一路盯着路面走出了巷子,顾停云随后跟上。
一路无话。喻宵没有往家的方向走,而是漫无目的地从街道的这一头走到另一头,再转入下一条街,不知所往,路跟夜一样漫长无尽头。
顾停云低头,看见自己的手从指尖开始渐渐变得透明,倒映出他自己的脸和流光溢彩的城市霓虹。
一直到东方晨光熹微的时候,顾停云停下了脚步。
喻宵也停了下来,像是在等他。
没有人告诉顾停云他为什么会跨越过十多年的光y-in来到这里,但如果真的存在这样一个缘由,他认为一定只有这个。
他上前,不顾对方的错愕,用力地将喻宵揽入怀中,在他耳边一字一句说:“阿宵,听我说。我很抱歉没有办法把上天欠你的童话还给你,但是你一定要相信我,你只要往前走,一直走别回头,总有一天你会一步踏进你要的明天。我会在那里等你,我说到做到。”
喻宵双手垂落在身侧,没有回抱,也没有挣脱。
良久,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顾停云。”顾停云说,“停止的停,云朵的云。”
“你还会来吗?”喻宵的声音听起来更加沉闷。
“你二十八岁生日那一天,我跟你看了一场电影,还给你买了个蛋糕。”顾停云说,“你十六岁生日这一天,我请你吃了一顿饭,你好像吃得不怎么开心,但我知道你会记得。”
喻宵不置可否。
顾停云揉了揉他的脑袋,故作神秘地说:“等你长到我这个年纪的时候,记得再来找我给你过生日,我会送你一个更好的礼物。”
“还要多久?”喻宵问。
“不会太久。到那个时候,你一定还记得我。”
“你不怕我不去吗?”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所以我不怕跟你先错过。”顾停云说。
朝阳在地平线上露出粉色的一角。喻宵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悲怆,他握了握身侧的拳头,问:“你要走了?”
“嗯。快到绿灯了,赶紧过马路。”顾停云站在晨光里,笑着向他挥了挥手,“未来见。”
喻宵望着他,有些不知所措,等到红灯跳转成绿灯的时候才抬起手,也向他轻轻地挥了挥,什么也没说,转过身一个人过了马路,不回头地向前走。
“希望你永远坚强幸福。世界如果不爱你,我永远爱你,绝不改变。”
顾停云远远望着他越来越模糊的背影,轻声说。
街角有一棵很大的杏花树,没有花叶,只有光秃秃的枝干,正在等待春光赶走凛冬,姗姗而来。
顾停云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喻宵几乎同时苏醒。
“我……”
他刚要开口,忽然听到喻宵说:“我做了一个梦。”
他笑起来,往喻宵怀里钻,亲了亲他的下巴,“你先说。”
喻宵低头吻着顾停云的头发,轻声说:“我梦到我十六岁生日那一天晚上……”
再后来,他们的家门口也有一棵杏花树。很茂盛,开粉白色的花,朦胧缱绻,像雨后的晴岚。喻宵站在门前给树下的顾停云拍照,说他笑起来跟年轻的时候一样好看。
春天会无数次到来。
第48章 外二篇:一生所爱
喻宵三十岁生日那年,顾停云抱了一大束红玫瑰,在广场的喷泉旁单膝下跪,双手捧给他。同时被送到喻宵手里的还有一个丝绒小盒子。
平常的求婚场面,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
这一刻我为你做了我以为自己永远都做不到的、我心目中最浪漫的事,最最亲爱的喻先生。顾停云默默地想,嘴角不住地上扬,心里装着一捧金黄透明的蜜糖。
“三十岁生日快乐,亲爱的喻先生。”他说。
“我收到了。”喻宵说,“‘更好的礼物’。”
“你愿意成为我一生的伴侣吗?”顾停云问。
“我愿意。”喻宵俯下身吻他,“永远愿意。”
无论多久,我都等你回家,等你带我回家。他想。
“怎么这么容易就‘我愿意’了?”顾停云笑着说,“我还有一件答应你的事没做呢。”
他拍了拍脚边的吉他盒子,“这个场合够不够正式?”
喻宵伸手去扶他,“要唱什么?”
顾停云冲他眨眨眼,“你听了就知道了。”
喷泉溅出的水花倒映出鎏金色的灯火和银白色的星点。夜风里,顾停云抱着吉他在喻宵面前席地而坐,笑得甜蜜且张扬,像一个自由自在的流浪歌手。
他唱:我们是对方特别的人,奋不顾身,难舍难分,不是一般人的认真;若只有一天爱一个人,让那时间每一刻在倒退,生命中有万事的可能。”[1]
“亲爱的喻先生,真爱值得久久等待,但我舍不得让你再等。”
他说。溅到脸颊上的水珠像极了泪。
重生前,重生后,顾停云两次来到婚礼会场。
而这一次,他是以新郎的身份,跟另一位他的新郎一起来的。
佳偶成双,亲朋齐聚,无人不艳羡。
他说:“亲爱的顾先生,能遇上你,是上天对我最大的眷顾。”
他说:“亲爱的喻先生,我的一生一世,在你眼里有迹可循。”
那天晚上,喻宵发送了他的第一条微博。
汛远槎风_Y:今天,跟最爱的人结婚了(爱心)。
几分钟后,他收到一条提醒。
濛濛时雨_G转发了你的微博:一辈子(亲亲)。
日记本一直静静地躺在书桌的抽屉一角,随岁月泛了黄。
不知道是哪一年的哪一天,它的主人在扉页新写了一首不成篇的诗。
诗里说:
我在这头,漫无目的地走。
你在那头,撑一支竹篙,眼望着我。
我在这头,望归家的路口。
你在那头,逆水行舟来迎我。
我离开渡口,乘上归舟,摇摇摆摆,荡荡悠悠。
于是天光乍破,大地春生。
你在旧巷子口,向我招手。
至于当事人有没有看到这些句子,已经不再重要。
因为它们再也不会无处安放。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