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不知道列奈是否猜到了自己四处寻找丰富简历机会的行为之中含有的关于他的小小原因。他猜测列奈是能够察觉的,只是体贴地没有说明,以免让自己感到不自在。总之,表面上看起来列奈完全接受彼得给出的“调查奥斯本”的原因,常常为他留意相关消息。
在照顾他人心情方面,列奈·克利斯朵从不让人失望。
彼得回想起克利斯朵家一言一行都能做社交礼仪模范的独子在自己面前懒洋洋地蜷成一团的样子。他最开始和彼得在一起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虽然能不穿鞋踩在地下室的积水里修输送管、坐伸不直腿的单车、躺在天文台地面上,但从来不没骨头似地瘫着或者蜷缩起来。就算打完篮球回来累得闭眼就能睡着,往沙发上一坐,姿态仍然体面得可以去开董事会。
倒不是列奈端着,他从小就是这样,哪怕在家里也要行止得体,睡觉时手掌交叠放在小腹上,整个晚上不动一下。彼得花费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教会他如何舒舒服服地窝着。
这大概已经是列奈最不照顾他人心情的事了,他知道在最亲近的人面前应当表现出放松的姿态,但仍然用了很久才学会在彼得面前从本能之中短暂地挣脱。
克利斯朵夫人的严酷毕竟还是在列奈身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
彼得盯着电梯的下降符号发了一会呆,等到门开了才回过神来,匆忙地抱着资料进了门,和里面金棕色头发的年轻人打了个照面。
说实话,彼得最开始没能认出哈利·奥斯本。毕竟已经过去八年了,处于生长期的男孩子们三个月不见都让人不敢认。他只是注意到这个蓝眼睛的年轻人盯着自己的资料看了好一会,感到有点尴尬。
“彼得·帕克?”年轻人说,“……彼得?”
这下彼得更加不自在了。他本来打算得好好的,面试成功之后再去拜访这个童年好友,以免显得一场简单的旧友重逢别有用心……现在见都见了,再避嫌好像也晚了。
倒是有种自己不关心老朋友家庭巨变的微妙感觉。
“好久不见。”彼得说,“奥斯本先生的事——你还好吗?”
哈利“嗯”了一声,看起来不想多谈。彼得下意识地想要看一眼电梯上的楼层提示,为了不显得不耐烦,硬是忍住了。他们俩沉默了一会儿,彼得觉得必须得说点什么了。在电梯这样密闭的空间里,两个互相认识的人不说点儿什么,气氛实在过于尴尬。
“我是来面试的。”彼得决定实话实说,“本来想结果出来再去找你。不过……”他耸了耸肩,脸上的笑容有点不自在。
“我来做一些工作交接。”哈利说。他淡蓝的眼睛盯着彼得看了一会,里面尖锐的审视慢慢地淡去了一些,“你长高了不少。”
“你也是。”彼得感到轻松了一些,调侃他说,“现在你还要三个人围着你吹头发吗?”
哈利笑起来,还想说点什么,但电梯没有给他机会,在他按下的楼层停住了。
“下次聊。”哈利说,在离开电梯之前和彼得拥抱了一下,“结果没出也没关系,你把我想得对这个公司太重要了。”
彼得在这话里听出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味道,想要再问,抬起眼时看见电梯外等着进门的列奈挑了挑眉毛。
“我生气了。”列奈和哈利打过招呼,走进电梯板着脸说。
作者有话要说: 考完啦。出分的成绩不理想,告诫大家就算上了大学也要好好学习呀……
☆、What a coincidence
“小奥斯本先生在公司里的地位岌岌可危,”列奈说,和彼得并肩走出奥斯本工业大厦,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换走了彼得手里的那一小叠资料,“他父亲的疾病恶化得太突然了,没来得及为他交代好一切。董事会的股东们被他的父亲压制太久了,终于找到一个机会,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我下次不会了。”彼得说。
“……小奥斯本先生大概刚刚被那群对他继承权虎视眈眈的董事们针对过,所以脸色才那么差——什么不会了?”列奈愣了一下,然后忽然笑起来,“我——我跟你开玩笑的。”
彼得看了看他,也笑着抿了抿嘴唇,挺认真地说:“这样确实不太好。……我,我也不愿意看见你和别人来个临别拥抱。”
他看着列奈,庆幸自己把这话说出来了。列奈看过来的眼神几乎像是一颗亮晶晶的软糖。
“那好吧,”列奈转开脸,故意装作不情愿的样子,嘴角弯弯的,“那只好我们互相妥协一下了。”
“我可不太愿意,”列奈强调说,“你得行点儿贿才能说服我。”
“公然索贿。”彼得指责他,凑过去吻了吻他的脸颊,列奈苍白的皮肤几乎是r_ou_眼可见地浮起一点血色。
彼得带着笑意看他,一下子很能理解列奈之前在大庭广众之下非要和自己拉拉扯扯的动机。
不过列奈倒不是因为被人看见才害羞。他总觉得被彼得碰到的地方发烫,因此多半是烫红了的。
列奈咳嗽了一声,一只手抬起来想松一松围巾,抬到一半才想起来自己之前已经把围巾换给彼得了。这实在是有点不讲道理——他们明明已经在一起很久了,这些情侣之间稀松平常的举动还是能让列奈偶尔感到难以招架。
“我之前跟你说了,我父亲正在考虑是否并购奥斯本工业,”列奈强行把话题转回正轨,镇静地把彼得松松挂在脖子上的围巾往上拉了拉遮住他下半张脸,“……你怎么看?”
“未免有些趁火打劫的嫌疑。”彼得诚实地说,看着列奈,“不过也许商业就是这样?我对这方面没有研究,不过如果仅仅作为哈利的童年朋友,我大概会有这样的看法。”
列奈没有生气,甚至还为彼得因被包在围巾里边而显得闷声闷气的声音露出了笑容:“商界总是这样,经历着并购、扩展等等由利益而起的无数纠纷……虽然小奥斯本先生——”列奈说到这里顿了顿,小声抱怨了一句“你居然叫他哈利”,然后马上若无其事地接下去,“——还没有足以经营奥斯本家族庞大产业的经验和能力,至少短期的亏损和规模缩水是无可避免的,但我也不太赞成收购奥斯本工业股份的想法。”
他看了一眼忍笑的彼得,也笑着凶了他一句:“不许笑——我说到哪了……对,不太赞成,其实我父亲也是这样想的。战时克利斯朵和奥斯本都曾经与国家合作,我父亲当时负责的项目是物理、化学层面的人体改造,试图使人获得超出寻常的能力,或是让战损人员能够重回战场。奥斯本工业当时的项目方向是保密的,但作为当时最有可能出成果的两大巨头之一,要说我父亲对奥斯本公司的项目一无所知,实在是不太可能。”
“你记得那天我在你家,你翻出帕克先生的公文包的时候我说的话吗?——理查德·帕克,你的父亲,他的去世似乎与他的研究成果有联系。”
列奈当时告诉彼得,自己在斯蒂尔·克利斯朵去世之后,有过一段四处查找关于超自然能力信息的日子。列奈在那个时候曾经见过理查德·帕克的名字,并且认为那起致死的空难可能是由于他为之工作的公司试图将他的实验成果用于制造不人道的生化武器。
“我向父亲证实了这个猜测,他告诉我他怀疑这些年来奥斯本公司对你父亲研究成果的解读和推进从来没有停下过。”列奈说,“就是前几天的事,我原本想等一切查明白了再告诉你。不过也许我们一起寻找真相也不错。”
“如果奥斯本公司真的一直在秘密进行这项研究,别说并购了,就是收购一部分奥斯本公司的股份都可能给克利斯朵的整个家族企业带来名誉上的损伤。”列奈最后说,“要是小奥斯本先生还被蒙在鼓里,我建议你和他聊一聊,不要让他遭受太大的打击。”
“你要是愿意……”彼得说,“可以去和他单独聊一聊。”他只有半张脸露在围巾外面,略微弯起来的眼睛和颧骨上边淡淡的笑纹组合出了一个显而易见的笑容。彼得觉得自己要是真的单独去和哈利“聊一聊”,多半列奈又要借机撒娇。
……其实列奈在外人看起来疏阔明朗,黏人也多是暗暗地,也就是彼得把他这一点儿不动声色的“黏”算作“撒娇”。
这个笑容的含义大概是带点儿揶揄的,但其中包含的温柔毕竟是比那无伤大雅的调侃要动人得多了。
列奈看了他一眼,低下头随手翻了翻彼得的面试资料,没头没尾地叹了口气。
有一点难以想象。他用了十几年的时间来接受自己终将一无所有的事实,列奈敢于反抗这种既定的命运,但实际上还是发自内心地认为这种反抗不会有成果。从心理学上来说这叫作“习得x_ing无助”,也许是比较轻微的症状,但确实地在列奈内心深处存在着。他反复地遭遇同一种让人难以承受的悲剧,尽管一切柳暗花明失而复得,那些难以撼动的y-in影和挫折还是在他心里埋下了。
但他每看彼得一眼,心里都油然生发出新的贪念。我为什么就不能有呢?我为什么就一定要失败?我的反抗真的不能成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