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启山皱着眉头搀住日山,同时用膝盖压制住仍然在挣扎的尹新月。身后则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火光由远及近,来者正是明楼和一群“无脸人”。阿诚心头一凛,忙举起手枪,明楼远远的瞧见了,也顾不得二十多年的老脸,一把拽开领口用力指了指锁骨上的吻痕。
阿诚的耳根猝然通红,放下手枪长舒出一口气:“是大哥……”
张启山侧头一瞥,松下口气,明楼和“无脸人”一起定是事情有所转机。
然而,变故就发生在一瞬间——
本来已被五花大绑,双臂背缚身后丝毫不能动弹的尹新月,手指在这时猝然伸长,非人类的指甲如五根铁爪顷刻间刺向张启山的胸膛!
“佛爷小心——!!”
……
张启山只来得及接住日山仰倒的身体,怀中的青年胸肺处被怪物的利爪c-h-a出了四个骇人的血洞,胳膊还直直的向后挥舞试图将他挡在身后。
一切的场景在张启山眼中仿佛都瞬间化为了慢镜头。
尹新月的指甲从日山胸口猝然拔出,撕开了身上捆缚的绳索,一击不成并不恋战,抢在明楼与“无脸人”赶到之前已经猛地向前逃窜。她的动作极为迅捷,几乎瞬间就化作一道黑影,消失在火光幢幢的幽暗隧道中。
日山的身体跌落在他怀里。
青年皱着眉宇,极为痛苦,睁着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双目失去了焦距。手臂明明已经挥舞不动,却仍然下意识地抻着护卫张启山。张启山只觉得心魂都要随着日山身上的血洞沦陷,直到他伸手摁住了日山胸口的伤势,麒麟血沿着他的指缝汩汩而流,怎么止都止不住。
阿诚不知道何时扑了过来双手交叠帮助日山摁住伤口,扭头高喊着:“来人啊——!大哥!”
张启山却只能看到阿诚的嘴唇在动。
他看着日山的目光由涣散到了一瞬间的聚焦,俊秀的眉拧起来,唇角呛咳出血沫。他慌乱地想用手指替日山擦掉嘴角的血,然后他听到日山在喊“佛爷”。
声音很微弱,可他偏就听见了。
“佛爷……”
“我在,日山,我在!”
“……”青年艰难的喘息着,本就苍白的容颜在此时血色尽失,嘴唇泛着死亡才有的灰败,他直勾勾的望着张启山,目光中有欣慰、安心、更多的是不舍和恳求。他已经说不出话了,却仍扎挣着用最后的力气撕开了外套口袋的拉链。“欻拉”一声,他从口袋中拖出一张纸片。阿诚与张启山的目光同时落在了纸上,那是一张照片。青年指尖的血迹糊到了照片的边角,表情一瞬间变得愧疚而又痛苦。
张启山看到那上头隐隐约约是个小孩儿。
日山已经将照片塞在了他的手中。
张启山不明就里,却仍旧死死的捏住了。这回看清了,真是个孩子,约莫两岁,穿着锦缎的袄子,十分气派的坐在东北老宅的红木椅子上,朝着镜头笑出两个甜甜的酒窝,容颜居然有六七分的像日山。张启山的脑中轰一声巨响——
日山却已经不行了,他用残存的力气包紧了张启山的手指,让手指死死摁住照片。
“求您……”带着血沫,连气音都很难发出。“孩子……”
“好、好……”
他得到了承诺,眼底跃出愉快的火花。目光忽然又散乱的望向了张启山,呢喃道,“佛爷……别、夺……曰山…姓氏……好么?”他说的卑微,极近恳求。他知道自己已经逾矩了,佛爷都答应了孩子,他还在奢望更多的东西。可是他不想被剥夺“张”姓,哪怕佛爷打心眼儿里觉得他不配。
张启山不懂青年为何会说这个,孩子是谁的,什么夺姓氏?他茫然、却又拼命地点头,仿佛这样就可以挽留住怀中这人不断流失的生命。见惯了死亡与枪炮的男人浑身都在颤抖。
张日山觉得,他原先最怕的,就是佛爷不要他……
最担心的,就是佛爷会不认宝儿……
现在,他不怕了。
他知道自己卑贱,知道自己让佛爷碍眼。但哪怕死都让佛爷唾弃,他也想觍颜求佛爷准他入张家的祠堂。他知道自己脏,也配不上,所以不敢奢求同x_u_e,最偏僻的角落就可以,让他有个能在地下看着佛爷,看着宝儿的机会。他似乎能觉察到腹内有另一条脉动,在不断的撞击。
对不起……
“你干脆不要姓张了”,“唯独不想要张日山给我生”,佛爷已经有了心上人……
“不知廉耻!”
“罚的就是你这等毁信灭忠的小人!”
“谁是你哥?!”
对不起,对不起孩子……
是爹爹没用。
对不起大少爷,曰山还是喜欢你。
张启山眼睁睁看着那双终其一生都追随着他的双眸眨了两下,泪水猝然自眼角滚落。然后,日山的手指便松了劲儿。
“日山……”全长沙最凶悍的男人,瞬间像失了心魂的木偶。他的嗓音沙哑的像是炼狱中最绝望的凶兽。
“张日山——!!”
第三十五章
“救人啊——!”
宗政猛地从床上坐起用手捂住头脸,两日前的那一幕太过于凄厉,以至于他至今都无法忘怀。他长长吐出一口气,似乎一闭眼仍可以看到张启山那双赤红的双目,与脸上凶桀无匹浑似要将所有人撕碎的表情。
“还真是穷奇。”
他苦笑了下,翻身下床,旁边侍立着的凤鸿立刻捧了衣服过来替他更衣。宗政展臂受用了,在对方垂首替他系衣带时道:“走吧,我们去看看张夫人。”
那日他们谁也没想到尹氏会突然破缸而出,而缸内熬炼蛊虫时的毒气与明火碰撞诱发了爆炸,这才有了后面尹氏乘乱出逃,重伤张日山的事故。族众与明楼赶到时,张日山已经在张启山怀里闭了气。但不得不说这位张夫人是个福大命大的,长沙最凶悍的男人一声大吼震醒了在场所有人。于是藏在尹氏行囊中的“麒麟竭”被翻出,自己这上古遗族中的灵丹妙药与保命手段也被不要钱似的扔到张日山身上,最后硬是从阎王手里抢回了人。
走到日山的病房门口,宗政见明楼与阿诚二人正站在雕花木门外小声叙话。此处虽仍在地宫中,但因为是族内居所开凿的更为彻底,视野与环境都要好上许多。
明楼与阿诚见他来了都拱手见礼。
宗政立即回礼:“楼兄、诚兄。张夫人可醒了?”
“还没有,不过多亏了你们的特效药,x_ing命总归无忧了。”提到这个,明楼也舒开眉宇。
“那就好。”宗政其实也松了口气,他们这族生就不会杀人,若非尹氏等众咄咄逼人,也不会用缸将其都炼为奴蛊。而张启山明楼等四人说起来实对己族有恩,若恩人当真殒命于此,别说启山兄过不去这个坎儿,他们心里恐怕也足能懊悔千年。
阿诚开口道:“就是启山大哥三天都没合眼了,刚刚我说要换他,他也不让。这样下去我担心日山醒了,他反倒要倒了。”
凤鸿那张被黑雾缭绕的脸孔上此时缓缓浮现出一张秀丽的口来,声音极为低沉柔婉:“明二少爷不用太过担心,续命丹与麒麟竭一起服用,伤势又做过处理,张夫人今日之内必然会醒的。”
明楼与阿诚见他说完话菱唇重新匿入混沌,心底都有些惋惜——这些天看惯了这种场景,思及这背后的种种缘故,少了最初的骇然,就只剩下可惜,不知道如果这些人有“脸”,都是怎样姿容昳丽的形貌。
宗政倒爽快一乐:“咱们还是多担心担心里头那二位吧。”
提到这个明楼经不住的睇他一眼:“宗政兄玩的好手段,先是假扮日山把启山和幼弟骗的团团转,又支走我骗苦了日山。如果不是这样,里头醒着的那一位如今也不会这么痛苦。”
宗政“嘶”了声,连忙拱手道:“当时阵营不同,难免得罪。”
阿诚微微一挑眉,与宗政身后的凤鸿悄悄交换了个“家主之间的沟通真是夹枪带木奉”的眼神。阿诚虽不知对方的“眼睛”在哪,但是却总觉着能从这些没五官的脸上辨出情绪。“混沌一族”其实是上古遗脉,有“混沌”与“少昊”的血统,如果不是亲眼所见,阿诚是绝不会相信有人生就能通过触碰他人彻底模仿出对方的脸孔、身材、记忆,甚至是x_ing格。他仍记得那天真假日山前后近乎一致的说辞,所以在敌对状况下,宗政模仿启山大哥的x_ing格,用话语中伤日山,将人耍得团团转也不在话下了。“混沌一族”虽然不擅攻击,但单就这种奇诡能力,只要被历代帝王枭雄得到,确实足以动摇国体。
明楼颔首表示对宗政的理解,话至此,门外四人不约而同地望向屋内。
张启山一手杵额一手攥着日山的手,他本想按阿诚的话睡一会儿,却又实在睡不着。
他想了想还是从衣兜中摸出那张边角带血的照片,认认真真的端详起来。上面的小人儿只有两岁,眉目却已经依稀有了日山和自己两人的样子,还是像日山多一些,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他忽然就想到第一回 见到日山时的模样,一袭缎面长衫,随管家与长老们一起从老宅中迎出来,谦逊而有礼的站着,腰背挺直微微含颔,臣服又不失风仪,温和的近乎秀气,脆生生的便是一句“曰山见过大少爷”。他还记得那日直到饭桌上,眼高于顶的自己才瞧清少年的模样,白净的小脸,樱红色的嘴唇,半月型的桃花眼灿若星辰,望向自己时目光清朗、带着浓浓的希冀与欢欣,又有点儿兔子似的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