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妈知道儿子是个不懂得照顾自己的,有父母在时日子尚且过得马虎,姐姐又常年地生活在国外,将来的日子还那么长久,如果身边没有一个相互扶持的人,她不能够放心。但无论她介绍多少妥帖的女孩子,周陆一概的不感兴趣,一心只是扑向工作。
母子俩为这事僵持了许多年,周妈都不禁怀疑起自己是否打从一开始就大错特错了。
周妈心事重重地走回办公室,刚落座,却听有人敲门。
一抬头,见女儿周海倚在门边笑道:“妈,小六子说您给他炖了汤啊,偏心!”
周妈闻言失笑:“多大岁数了,还撒娇——不就是昨晚咱们家炖的土鸡汤么?看样子那臭小子不上来喝了,你给解决得了。”
周海嘴里嘟囔着,却果真坐下来喝汤,听周妈在一旁碎碎念:“你这个死孩子,好不容易过个年,也不把孙子带回来让我看看,不懂事!就这么不管不顾的把他们爷儿俩丢家里,有你这么当妈当妻子的吗?”
“我记得我结婚那会儿,您可是嫌弃得要命,说是不认人!大过年的,我怎么敢把那俩不合法分子带回家讨嫌啊?”周海哼哼。
周妈恼得轻推了一把女儿的脑袋,道:“都多少年了,还记仇啊,死丫头!下回一定把人给我带回来——那是我孙子,我有权利见他!还有那个谁,未经批准就把我女儿给拐走了,怎么也得回来给我们拜个年吧?”
周海看母亲是一贯的刀子嘴豆腐心,心里很熨帖。
母女俩又说了会儿私房话,周海突然开了话茬:“妈,我看小六子这回是下定决心了,您也知道他那倔脾气,正反就认林清这么一人了。我觉得您对林清可能有些误解——其实自从分手后,他没主动联系过六子,再遇见完全是巧合,也是缘分。人家压根没有复合的想法,这回是六子死乞白赖地追着他。我看当初他俩会分手,也不是单纯地谁把谁给蹬了——六子做啥事儿都一根筋,小林心思又太深,到最后明明都还放不下,却不得不分手,我看着很遗憾。现在他俩好不容易才把话说开了,我真觉得他们这么多年了,挺难的。”
周妈叹了口气,答得无奈:“……我知道你弟的想法,只是还抱着一点希望罢了!其实这么多年来,我也接受了你弟的取向,但我实在担心呐——两个大男人,真能像夫妻一样相互扶持着过一辈子么?照我说,娶妻生子,过平常人规规矩矩的生活才最妥帖啊。”
周海道:“妈,说起来您可能不太清楚。这回送来咱家医院的病人,并不是林清的亲生父亲,是他的继父。”周海顿了顿,接着道:“前段时间我和六子聊天儿,他还告诉了我一件事儿,林清的妹妹年纪小不懂事,欠了笔高利贷——您猜怎么着,林清帮着给还了。毕竟没有血缘关系,不过因着他妈妈才勉强组了个家,这两桩烂摊子换了别人可能根本就置之不管,但林清管了,他是尽心尽力地对家人好——这么心善的孩子,您还害怕他将来对六子不够好么?”
周妈若有所思,一时没有答话。
19.化(下)
继父的手术十分成功,只要跟进后续的治疗,妥善安养,病情在一段时间内都不会再复发。说起来情况并不如想象般病入膏肓,之前病情的反复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小乡村医疗水平的滞后。
妹妹刚刚结束期末考,学校也放了寒假,她向打工的餐厅请了假,赶来医院帮着照料父亲。
林清看妹妹变得黑瘦了一些,但精神状态却是极好的。她的头发利落而简单地扎了个马尾,比起从前披头散发的模样清爽了许多,并且似乎因为打工的缘故,所接触的朋友换了一批,整个人变得沉稳而懂事,是真正的长大了。
看着母亲连日来的忧心忡忡被轻松的笑容所取代,林清一直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他知道不必时时恐惧的生活有多难得。
内心挣扎许久,林清终于鼓起勇气去向周陆的父母道谢——无论如何,周家这份巨大的恩情,不是一笔医药费足以抵消的。
周爸只道是尽了一份医生的职责,让林清不必过于在意。林清看他本性并不刻板,只是沉默寡言、不善言辞。倒是周妈的态度让林清感到大大的错愕,记忆里对方几乎有些刻薄的面孔像是化了冰般,暖融融的带了笑意。
前些日子女儿的劝解让周妈几乎有些无言以对,把心里恶意的揣测强加在林清的身上,肆意地对他发泄心中的愤懑——不仅仅不公平,实在是过分了。周海还提到了多年前自己的职业意向,她本想学舞蹈的,然而周妈一味反对,认为女儿最适合并且只能走学医这条道路,最终周海听从了母亲的安排。大学乃至研究深造的那些年里,周海过得并不快乐,学习一门毫无兴趣并且枯燥乏味的专业有多折磨人,冷暖自知。周海苦笑着说:“亏得我跟杂草似的,生命力倍儿顽强的生存下来了,毕业后天高皇帝远的躲国外去,您不是管不住我了么?我就想告诉您,别让六子走我老路啊,就算您不心疼,我也舍不得。他年纪也不小了,已经足够成熟,您跟爸不可能一辈子替他做决定——该是放手的时候了。”
周妈对林清道:“小林,从前对你有些误解,现在想想,是我这个当长辈的不够成熟了,请你见谅。”她想自己终于把这句道歉说出口了,虽然迟了十年。
错愕过后,林清几乎有些慌乱:“阿姨,您别这么说……一直以来,都是我给你们带来了很多麻烦,该道歉的人是我。”
周妈心中想女儿说得没错,儿子也没看走眼,林清确确实实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孩子,她柔声道:“如果你还愿意接受我家那个傻小子,那阿姨希望你们以后好好过,毕竟这么多年了,很难得。”
林清有些脸红的低垂了头,眼眶竟然有些发热。
没有父母祝福的爱情终究是无法长久的,这句祝福,他从不敢想却仍在心里偷偷地等,直到和周陆分手多年后才得到了。
心情说不清是感动,还是辛酸。
不约而同的,让林清感到意外的不只是周陆的母亲,还有自己的母亲。
办理继父的出院手续那天,林清里里外外的收拾完行李,刚要出门去打计程车,却被母亲叫住了,说是有些话想对他说。
林妈其实从很早之前就发现儿子对女孩子并不上心,尽管心中充满疑惑,但林清又向来是个把什么事都埋心底的性子,她没敢多问,生怕伤害了对方。直到老郑病重那阵子,林清带了周陆来医院,那天林清让她去休息室补眠,可正是满心焦虑的时候,她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