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跃春走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荣初站在窗前,神情怔愣的样子。他给阿次做了例行的检查后,便走到了荣初身旁,有些讨好的笑道:“四少的药还真是管用,阿次又捡回了一条命。看样子,休息一段时间就没事了。”
他稍微有些紧张,从茶室回来以后,除了因为阿次的伤进行必要的交流外,荣初就没跟他说过别的话,一副冷淡疏离的样子。这次的事的确是自己和阿次不对,也难怪荣初生气。所以他认为有必要低下贫穷但骄傲的头颅,好好跟老同学道个歉。总这样冷着也不是办法,何况新雷霆的疫苗还剩下最后的关键,也需要这位医学博士的鼎力相助才行。
不过,夏院长自认为低眉顺眼、十分良好的认错态度在荣初眼里就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了,他一转头就看到了夏跃春一副鼠眉贼眼、不怀好意的样子,显然又有什么图谋,气就不打一处来。这几日阿次生死未卜,他没心思计较,现在竟然还敢主动送上门?他怒火瞬间就腾了起来,夏跃春,你当我荣初是病猫吗!
他一把就揪住了夏跃春的领子,脸色因过于气愤而胀得通红:“对你我只有两个字,绝!交!”夏跃春心里咯噔一下,随即又讪笑两声,企图用玩笑蒙混这尴尬又火药味十足的氛围:“呵呵,阿、阿初,你的数学比阿次好多了,他可每回都数错。”
他不提阿次还好,一提简直是火上浇油。一想起他那个比眼珠子还要紧的宝贝弟弟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样子,荣初就恨不得往夏跃春的脖子上飞几把手术刀!
眼见荣初的脸色由红变成了紫,夏跃春不由暗暗叫苦,完了,看来梁子结大了!之前还心存侥幸,只要阿次没死,他就不会真舍得计较,现在看来完全错了,荣初的确什么时候都不会真舍得跟阿次计较,所以积压的怒火当然是要十倍、百倍的发泄到别人身上!
他推了推眼镜,正想着怎么才能把荣初给安抚下来,就被一拳狠狠的揍在了脸上,他眼前阵阵发黑,无数的星星冒了出来,然后,他听到自己门牙断裂的声音,咔呲一声,干脆利落。
又来!在茶室就被打得鼻梁骨快断了,这回倒好,牙没了……夏跃春捂着腮帮子,痛得半晌说不出话来,正想反抗,却见荣初从口袋掏出一张支票甩在了他身上:“这是阿次的手术费和诊金,从今以后,我们两清,再无情义可言!”
这下夏跃春彻底急了:“阿初,你听我解释!我并不是有意要瞒你,可这次任务的确是阿次去更加合适。不可否认,他成功了,如果去的是你,恐怕田中樱子已经踩着你的尸体去军部研究新雷霆了!”他心里有点慌,以往荣初再生气,也没有这样跟他划清界限过,难不成真要跟他绝交?不行,这结必须要解开!
“是,他成功了,所以你们的组织和整个上海都安全了。可是阿次呢?如果不是四少牺牲了自己,阿次的命也彻底没了!”不是不爱国,也不是没有大义,他甚至可以拿自己的命去换取这场战争的胜利,他明明都已经准备好了,可是为什么要骗他?为什么要伤害阿次?明明知道他心里最重要的是什么,最害怕的是什么,却偏偏还是要这么做,他们将他置于何地,又让他情何以堪!
“阿初,革命就必须会有牺牲,这也是阿次的选择,希望你理解。”“我不理解!我只想要他活着!”“哪怕是以整个上海的人民为代价?”夏跃春的声音也大了起来。荣初眼里的光熄灭了,他有些无力的垂下了头,很多时候不在于你想做什么选择,而是你必须选择什么,因为你根本没得选。
夏跃春看到了他眼里的松动,立即忍着痛趁热打铁:“阿初,新雷霆马上就要完成了,疫苗却还差关键的一步,我们很需要你。”“不可能!”荣初猛然抬起头,斩钉截铁道:“阿次还没醒,我不会离开他!”“阿次的伤已经没有大碍,需要的只是时间。”“他的体质和血型都特殊,一个小小的问题都能要了他的命!”“那你需要等多久?一天、十天,还是一个月?等到那个时候,日本人早就带着细菌弹在我们的国土上横行了!”
“你不要说了,我一个字都不要听,这个时候我不可能离开阿次!”“哪怕细菌弹要投放的第一个地方就是东北,你也熟视无睹吗?”夏跃春低声吼道:“你想想四少,他的承军会非常危险,甚至可能在短时间内全军覆没,你忍心吗?”荣初的身体不由晃动了几下子,这辈子他和阿次唯一对不起的人就是四少,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袖手旁观,他必须阻止日本人的y-in谋,帮承军摆脱险境!
在茶室爆炸后的第五天,荣初跟夏跃春去了春和医院地下室进行新雷霆疫苗的最后攻关,为了掩人耳目,他将阿次移到了荣公馆自己的卧室养伤,并让阿四严密守护,定时汇报。临走的时候,他轻轻吻了吻阿次已经逐渐恢复正常体温的额头。
阿次,对不起,大哥这几天不能陪你了。但是大哥保证,我很快就会回来。等我帮四少研制出了疫苗,大哥就留在你身边,再也不离开了。你等我……
走的时候,他心里满是不舍和眷恋,但最终还是坚定的没有回头。他不知道,这一次的分别竟然成为了他此生最大的遗憾,留下的阿次将要面临怎样的灭顶之灾……
第八十四章
早在茶室之前,新雷霆就几乎已经完成,剩下的只是最后的检测和封装而已。由于一直在军部参与研究,荣初在疫苗的研制上可谓事半功倍、得心应手。他在春和医院的地下室废寝忘食了三天,终于大功告成。与此同时,仓木鹿也将成品的细菌弹和一应资料交给了军部。根据最新的陆军作战计划,细菌弹将以最快的速度运往东北。
截获到密电的余晓江第一时间就给在重庆的杜旅宁发了一封电报,告知目前的紧迫形式,建议立即将疫苗送往国军在长春的医学研究中心,连夜批量生产疫苗,并与慕容宸的承军联手作战,以应对战局需要。她在一刻钟内就收到了杜旅宁的回电,简单明了八个字:刻不容缓,即刻执行!
夏跃春也与四少取得了联系,告知了他日军的计划,让他早做安排,同时也秘密让人给他运送了一份疫苗,以备不时之需。
一切进展都十分顺利,成功的喜悦褪去了三天不眠不休的疲惫,荣初和夏跃春才堪堪松了口气,门忽然被大力的推开,医院上面的暗哨带着一个人匆匆闯了进来。
来的人是阿辰,他正弯腰喘着粗气,显是一路狂奔过来。他身上溅了不少的血迹,看样子还受了伤。他是四少留下的人里身手最好的,比荣公馆的保镖强了不知多少倍,因此被荣初安排贴身保护阿次。在看到他的第一秒,荣初就知道出事了,他几乎是颤抖着开了口:“阿次呢?”
“来了一群人,直接、直接血洗了荣公馆,我们伤亡很大,二先生被、被带走了。”“不可能!”荣初跳了起来,失声叫道:“荣公馆里里外外加起来有五十几号人,怎么可能轻易被攻破?”
“对方至少有一个排的兵力,火力很猛,虽然只是普通黑道装扮,但看得出来是正规军。在附近踩点应该有一段时间了,所以采取的急攻,目标十分明确,直接上到了您的卧室!”毕竟常年行军打仗,不过片刻的功夫,阿辰就已经调整好了气息。“是什么人干的?”“不知道,我们死了不少弟兄,剩下的都伤得不轻,连四哥都中枪了。”
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荣初几乎是飞奔着跑了回去。韩副局长已经带着警员在封锁现场,现场一片混乱,满室的狼藉和伤员,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和血腥的味道,四周弹坑密布、血迹斑斑,看得出来刚刚经历过一场短暂且激烈的交火。
荣初站在二楼卧室的门口,一双腿抖得厉害,甚至不敢向前迈出一步,仿佛只要他不进去,阿次就还会在那里,静静的睡着,什么事都不曾发生。他的身体不可抑制的颤栗着,良久,他终于还是伸出了手,慢慢推开了门。
他看到被拔掉的针头垂落在地上,吊瓶里的药水淌了一地。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抬眼向里望去,被子被扔到了床尾,皱成一团,隐约可以看到血迹。然后,不管他怎么闭上眼睛,再睁开……床上都是空荡荡的,看不到那人的身影。
阿次,不见了……
消失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看不见、也摸不到了……
荣初的心,莫名绞痛起来......
这是一间毫不起眼的民房,坐落在远离上海市区的山间。房子十分空旷,却连窗户都没有,或者说,原来的窗户都已经被木板封上,钉得严严实实,所以空气很不流通,也没有一丝光亮,全靠着屋内几点昏黄的火光,才不至于一片漆黑。关上门,这里就好像与世隔绝了一样,分不清白天和黑夜,也不会有人打扰。
松井琴子正是坐在这样一间条件恶劣的屋子里,颇有兴致的看着眼前这一副血r_ou_横飞的画面。她处心积虑的谋划了这么久,甚至不惜冒着暴露的风险收买了松井的人马,只是为了给荣初致命一击,她要亲手折磨他,让他尝尽世间最极致的痛苦,然后再慢慢死去!现在,她终于如愿以偿了。只可惜,这个男人竟然如此羸弱。之前也不过是听松井石根说他又病了,想不到就连最简单的鞭刑,都承受不了,昏过去了好几次。虽然有些失望,但这并不妨碍她的好心情。
被吊在刑架上的男人虚弱不堪,一张脸泛着死气的白,似乎连呼吸都是件极费力的事情,眼睛却还是固执的微微张着。琴子款款走了过去,温柔的笑着,仿若世上最温柔的睡莲,纯洁而美好。她轻轻抚了抚旁边还沾着这人血r_ou_的刑具,抬头莞尔笑道:“荣老板的身体也实在是太差了些,现在这样子,真是让人心疼万分呢。”
男人动了动嘴,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一丝声音,他真的没有一点力气了。他不知道自己来这里多久了,也许只是一天,又或者是两天?他醒来的时候,还来不及让人告诉大哥,就听到了火拼的声音,然后他被一群人强行带来了这里。他眼睁睁的看着阿四他们倒在血泊中,却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身上的伤本来就没好,又遭受了一番毒打,他不记得昏过去多少次,但每次都是被冰水泼醒。到后来,他实在醒不过来了,对方就会往他嘴里不停的灌冰水和冰渣,灌到他被胃的抽搐活活疼醒,然后,再继续下一次的酷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