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都跟谁出去了?”
“就是办公室的同学啊,一起当RA的。”
“我看你在巴黎已经混熟了,都快玩疯了。改天,我是不是要联系美国的大学,让你过去读博算了。”
“大哥……你记得我上次说的如果我回国的话……”
“你是真的想回国?”
阿诚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看着窗外说:“你说这烟火要是哪天双十节的时候在上海放就好了,我们一家人都回去在家门口的Cao坪上看。”
明楼没说什么,手覆上阿诚手,轻轻地握了握,随即松开。
“会有那么一天的。”
不过在这一天到来之前,明楼决定认真地调查一下我党平行组的执行人员名单。这调查之中的风波也是后话。
再往后乏善可陈的双重间谍生涯中,唯一值得回味的,大约就是阿诚戴着一顶漂亮的羊绒帽在军统小组的会议中认出了王天风。
“帽子不错。”王天风面不改色。
“谢谢。维也纳冬天有点冷。”
哼,维也纳,我还没去过维也纳呢。
第18章 接对方回家
明楼叫司机在小学的门口停下,低头看表,离下课还有10分钟。
考虑到他基础不好,明楼又不想让他做个c-h-a班生叫人议论,便让阿诚在家里补了小半年的课,到了新学期开学的时候,才托人上了小学,说是转学生。他个子不高,瘦瘦小小的,倒也并不显得比其他人大。
早上送他去上学的时候,阿诚就一直不说话,坐在汽车后面玩明楼的手套。他把手伸进去,前头空出很大一截。然后使劲地往下拉,把指头顶到最前面,手掌心里却皱成了一团。
末了快要下车的时候,阿诚就开始磨磨蹭蹭起来。
“等一下,我鞋带松了。”阿诚伸出脚去给他看。然后低下头慢慢地开始系鞋带,系了半天也系不好。明楼知道他心里不快活,却也赶着上学,便蹲下来帮他系好,指着他笑道:“你这鞋带是你自己在车上解开的,当我不知道?”
阿诚瞪圆了一双眼睛,十分无辜地看着他,却也不整编,只是又垂下眼伸手去玩明楼制服的领带。明楼任他摆弄那个领带结,道:“每个人都要上学啊,明台也上学,我也上学,你也要上学的。”
“那我跟你去上你的学。”
“你现在太小了。”明楼摸摸他的头,“只有你好好学,学得好了,到时候才可以跟我一起走。”
“只有这样?”
“只有这样。”
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他终于松开那个领结,重新给他摆弄平整,又拍了拍。
明楼站起来, 把背上的小书包递给他。他接过那个书包,慢吞吞地往校门口蹭。明楼就站在他身后看着,却见他走了几步又一路小跑地折了回来。
“你还会来找我么?”
“当然,放学我来接你。”
阿诚如盖戳一样使劲地点了一下头,这才一路走进学校的大门。
“怎么还没下课?”明楼又低头看了看表,“不对啊,这好像已经到时间了?”
“拖堂吧。”司机笑道,“或者跟小少爷似的,被留下来面谈。”
“阿诚可比明台乖多了,我还担心他第一天不肯跟人说话呢。”
又等了十分钟还是没人,明楼有些奇怪。大门紧闭,门口车来车往,却不像是要开门放学的样子。
“李叔,你去门房问下,怎么没人出来。”
“是。”
过了一会儿,李叔折回来,发动车子,道:“这也不知道在学校门口贴一下。学校怕这时候车来车往不安全,给安排在后门巷子里步行进去接。”
“这学校怎么做事的,那快过去吧。”
其实明大少爷也是错怪了学校。如果是一年级的新生,老师会在开学的第一堂家长会上讲这个,可阿诚已经十岁了,c-h-a班进的三年级,老师自然想不到要通知他这个小家长。
到后门巷子的时候,车开不进去,外头还飘起了雨。明楼上学车接车送,也没带伞,所幸只飘着几星,就披了件挡雨的外套直接顶着雨进了小巷。
已经过了家长接孩子的高峰期,小巷里零星经过几个来晚了的接孩子的老妈子和司机,明楼这个年纪显得十分奇怪。
走到后门口,就见到屋檐底下阿诚站在一个女教师的身边。一套整整齐齐的小学生制服,端端正正的一个小书包,站在那里,像是一个规规矩矩的小土豆一般。
“阿诚。”他叫一声,小步跑过去,对女老师说,“不好意思,来晚了,您久等了。”
“明诚同学,他是你哥哥么?”女教师问阿诚。
阿诚点点头,向她挥挥手:“徐老师再见。”
“明天见。”说完就折回去,拿东西要下班了。阿诚是最后一个等人来接的学生了。
“明诚同学,我们回家吧。”明楼手c-h-a在口袋里,敞开大衣,要将他裹进来。阿诚却一扭身,绕了出来。
“怎么了?”明楼一看就知道他生气了,一只手拉他另一只手又揽了过来,“要下雨啦,我们回车上说,好不好?你看我没带伞,你要是耍脾气,我就淋s-hi了。”
阿诚顿了顿,看看明楼已经有些s-hi了的头发,不再执拗,躲在他的大衣里,往车里走。
上了车也不说话,就低头玩手指,从大拇指玩到小拇指。
“我接你晚了,是不是生我气?”明楼俯下身,侧过头问他。
阿诚不说话,从小拇指玩到大拇指。
“是大哥错了。我不知道你们从那边放学,就在早上我送你的那个大门那里等了一会儿,所以才迟的。”
阿诚终于不玩手指了,看了看明楼,点点头:“我也想着你可能是找不到。”然后又去看窗外了,外头雨大起来,车窗上点点雨珠汇聚成更大的,然后顺着玻璃流下去。
明楼知道阿诚绝不跟他撒谎,如果扭头不再说话,那就是心里一口气远没有平下去,又不能扯些胡话糊弄人,所以只好闷不做声。明楼装作不在意,就拿出英文报纸来看,还念出声来。
第一段还没念完,他的阿诚果然就忍不住了。
“可是其他人都找到了呀!”他觉得自己的语气不够强硬,又盖戳一样得点了下头加强语气,“都找到了!”
明楼放下报纸,也没想到他是中途转过来这一茬,只看他十分介意这个,又不明所以,只好顺着他说:“可能是你大哥比较笨吧。”
阿诚觉察出他只是这么哄哄自己,更加着急,反而灰心起来,只垂下头道:“最后只剩我一个人了……”
明楼摸摸他的头,平静道:“可是你想,每天都有最后一个走的同学。今天是你,明天是别的人,如果因为是最后一个被接走就要难过的话,那难道每天最后一个走的都要这样发脾气么?”
阿诚没说话,垂着脑袋。明楼想让他自己想清楚,就静静地看着他,却见他衣角忽然s-hi了两点,知道他垂着脑袋在哭,又后悔自己有些小题大做了。
明台都是大姐管的,他只管偶尔带着玩,顺便收拾一下指教一下功课。但阿诚不一样,明楼第一次自己有意识要把他教成一个人才,不过他自己也是毫无经验,只觉得要他懂事,讲道理,就绝不能像大姐对着明台那样心软。
然而见他哭了,又慌张起来。掏出手帕递给他,阿诚又不接。明楼心里很想哄哄他,就想伸出手理他翘起的额发,但转念又觉得不该让他觉得凡事只要他哭,明楼就会哄他,便又放下手来。一来二去,心烦得很,也不说话,往椅背上一靠,面无表情地看着前面。
阿诚没再说什么。他是从福利院里被带回去的,在他两岁以后,桂姨会骂他没用,是个累赘——不过他倒是希望她丢了这个累赘,好逃去那毒打和虐待。再后来他被明楼捡回去,像是再活了一遍一样。有时候他半夜里醒过来,却不敢睁开眼睛,怕是一睁开眼看见的不是明楼而是桂姨,一切又都只是美梦而已。
他站在学校的后门口,看着身边的小孩儿一个一个被接走,感觉这梦境一片一片地碎了去。找了无数个理由,却说不通,满心里只想着他又被丢下了。明楼同他素未谋面的父母一样,要把他丢下了!徐老师问他家人几时过来的时候,他几乎以为自己要回到福利院去,与其这样,为什么不早把自己送回去,想到此处,于是更恼恨起来。
“你以后想丢下我,就直接丢下,不用先说那些好听的诓我。”他越想越觉得委屈,抹了把眼睛,扭过身对明楼道。
“谁想丢下你?我又怎么诓你了?”明楼话一出口,忽然明白了他的心思。他看着阿诚的眼睛,缓慢而坚定地说,“阿诚,你听我说。今天的事是一个误会。我不是想丢下你。我是不会丢下你的。我们都不会丢下你的。”
他说得郑重其事,阿诚怔了半晌,忽地背过身掏书包,翻出一本英文书说:“今天我们学英文啦,都是你教过我的……”
“这段啊,念给我听听?”
“我念得不好。”
“念念嘛……”
“大哥?”黑暗里,翻来覆去的阿诚忽然叫了他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