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苏凤梅在他心中仅是一个她字就可敷衍了事的人。
尽管对自己说没事的,做好了足够的准备接受她的离开,却不能容忍眼前空穴而来的爸爸在自己面前以一种无关紧要的语气说出苏凤梅离开的事实。
那个世上最坚强的女人,终于要弃自己而去了?
他真的不知道,大约在去年的这个时节,他还一手抱着篮球大汗淋漓地在厨房翻东找西,苏凤梅就一个劲念叨,也是大约这个时节,他不再让苏凤梅给自己洗内裤,也是大约这个时节,他还是和她一起坐在门外的小石凳上喝着蜂蜜柚子茶。
埋伏在数千里以下的伤口,所有看似风平浪静的外在形式,都在预兆了某个方向出现了巨大的裂痕,本以为绝迹的刺痛感再一次席卷全身。
我知道了。男孩略带温润的柔和声音,不轻不浮。
路国安把报纸折叠好放在一旁,学校的事情我已经安排妥当,下周一就可以去学校了。
他该是表现得尽量得体一些,像昨天那样子喊路国安一声爸爸。
但是他好像真的做不到,努力克制住情感,即便是缅怀过去的欢乐也是需要一段时日。
路稣年的出场打破了路锦丰一时的失神,他俯身在坐在路国安旁边的女人额头落下一个早安吻,看来你今天心情不错。
我在美国养的那只海棠兔,你爸爸啊特意让人给送回来了。女人笑起来的模样丝毫不做作,岁月在她脸上似乎没有留下过任何的痕迹。
下了一夜的雨,在窗外阳光的照射下宣告结束,当路锦丰再次去打量坐在近处的女人时,才看清她脸上的笑容是别样的温柔与无害。
是吗?路稣年旁若无人坐在沙发上,看向路锦丰时,眼里闪过一抹精致到惊艳至极的笑容。
路国安的语气也没了刚才的僵硬,反倒是缓慢了许多,锦丰,吃过饭后让你哥哥带你到服装大厦去看看,有缺什么的跟他说就行。
也不知道需要花多大的能耐才能讲出一个好字。他微低头,说:好。
路国安看了一眼对面坐着的路稣年,又说道:明天我会去一趟香港,可能要多呆一阵子时间。
要去多久?一直安静坐在一旁的女人显然也是才刚知道这事,忙问道。
明天你和我一起去香港。
女人紧绷的面容此刻倒像是松了口气,怎么不早说,我都还没来得及准备。
记得戴上我上个月给你买的Tiffany。路国安起身,往落地窗旁边的咖啡桌走去。
路锦丰还不明白Tiffany是什么,他英语不差,虽然不是英语课代表,但是在班上是公认的英语小王子,可能是路国安发音不标准,可能是那单词自己还没有学过,总而言之,他要这样小心翼翼活着。
沉默,刻意营造的压抑,似乎成为了这个家特有的标志,连带着在餐桌上也是没有得到丝毫变动。
Chapter2.烈火燃烧
南岛的华灯初上和烟市的小县大城有着天壤之别,更是和林镇不在一个频道上。
在此之前,路锦丰的记忆几乎围绕着林镇和烟市,他到过最远的地方是桂林,书上描写桂林山水甲天下,暑假里他和许凉非一起坐上了去往桂林的绿皮车。
人们都说广西真的太穷了,他所深深领悟到的也的的确确是那个样子的状况。
但桂林的美也都是实实在在的,排除经济的因素,又何尝不是一个人间仙境?
路家距离市中心有十几分钟的车程,又是堵车,又是穿过两个十字路口,将近一个小时才渐入佳境。
他和路稣年,或者这样称呼比较合宜,路锦丰和认识不到一天的哥哥用各自思考的方式顺利通过了这一路的无聊境遇,偶尔烦躁时路稣年会击打一下方向盘以此发泄极度的不满,此外,只剩下窗外的嘈杂声,车内的摇滚CD。
两个原本就是陌生的人,十几年前没联系十年后世人告诉他这是他同父异母的兄弟,就在昨天才见面,他的哥哥对自己说来日方长。
他不明白这样的来日方长究竟意味什么。
至少,路锦丰认为沉默会比高谈阔论更来得实际。
服装大厦前车子终于停了下来,纯白的T恤,宽松的牛仔裤,这样的装扮简单的干净,路锦丰站在车外他望着还坐在驾驶座上路稣年。
南岛的风和林镇相比并无其它区别,柔和舒服。
路稣年勾起嘴角,我还有约,你自己慢慢逛。
下一刻,路锦丰看着扬尘而去的车子,脸上的表情从始至终是超脱的淡然。
陌生的地方最大的恐惧不是面对人如潮流的密集恐惧症,而是站在三岔路口,你所有的选择都是盲目毫无目的地可言。
旋转的玻璃门,进进出出的男人女人,他仰望着大厦,亦如望着路家大宅那般庄严,等到低头,才发现眼泪不知不觉就蓄满在眼眶。
他又想到了林镇,苏凤梅此刻是不是还像过去那样一边品着好喝的蜂蜜一边看老照片,许凉非是不是又把足球踢到花丛中了,看起来并不友善却又对他好得不像样的阿凯霖是不是又学着大人的样子抽烟,香安寺的古钟在这时候又该敲响了
短短几分钟时间,路锦丰把能回忆的都想了遍,高楼大厦,川流不息,身无分文,这样,他实在想不出该做些什么。
今天去二十七号街吗?
还去啊,前些天才去过,老是去活着都没悬念了。
楼上住户新来个男的,我想占卜一下,看有没有可能。
能行吗?
路锦丰抬头,说话的是两个女孩,年龄的差距在他看来倒像是一对母女。
二十七号街么?将近100多位占卜师为名的塔罗街?林镇的老镇长说塔罗牌是你窥探命运的工具,是命运旅程的伙伴,因此对塔罗牌要给予绝对的信任。
如果一开始就不受那么多的羁绊,谁会把命运当一回事?
林镇或许还好,而烟市就不一样了,烟市的市民几乎以塔罗牌为信仰,他听过很多关于塔罗牌的故事,包括林镇的老镇长和他说过的塔罗牌的阵法。
第一次提出要来南岛二十七号街时苏凤梅拿着竹藤就往他腿上抽,有生以来第一次被打,尽管痛得要死,他就是倔强地不掉一滴眼泪。
他不知道这天是怎么过去的,运气背的时候用了两年的表也都突然指针不转动。
凭借模糊的印象摸索回到了路家,穿过花坛看见路家的司机正迎面走来,两人相视而笑算是打过招呼了。
客厅的灯光有一种淡淡的柔意,不似昨天那种凛冽刺眼的光芒。
四点的饭局,路国安承包了国际酒店三楼,那场面比他去年四十二岁的生日宴还要体面风光,真遗憾我们的路家二少爷没能及时到酒店。
路稣年半是坐的姿态半是倚靠在咖啡桌上,呈现出无与伦比慵懒至极的效果,一处的灯光打在他侧脸,温暖的语境和说出的话格格不入。
说他冷若冰霜,却又落落大方地看似欣然接受了这个有名无实的路家二少爷;说他宾至如归,骄傲的神情不屑地目光直逼得他像一个远方的乡下客人,他们之间终究有个一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