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如生命 作者:梵高的日光海岸【完结】(28)

2019-01-26  作者|标签:梵高的日光海岸

  再见了,夕阳,你伴我度过童年,你常常陪我站在村口,张望妈妈的身影,陪我度过许多孤寂与盼望的日子。你伴我度过少年,我常常在窗前唱歌,唱我和我爱的女孩都喜欢的歌,而我一直相信你把我的歌声温暖灿烂地照进了她的心里。你陪伴我度过成年后的每一个黄昏,让我相信日暮时分我盼望的人会出现,爱我的人一定会在身边,你给了我和安安十一年这样的守候,谢谢你……

  我不再害怕那张床,也不再害怕失眠了,我曾经以为我这样的状态只要睡够了就会好些,后来感觉变了,睡够了也不会开心,睡够了也没有意义,睡得多好我都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对人生和自己已经完全没有了信心,没有了兴趣。

  我就躺在床上细细地听涛声,回忆出现在我生命中的每一个重要的人。给我生命的父母,给我抚爱的外婆,给我手足亲情的兄长和姐妹,让我品尝爱情的酸甜苦辣的小玲,让我像珍爱生命一样爱着的安安。我感谢上苍让我与他们相聚,感谢他们带给我的一切感受,让我知道什么是人生。

  安安,安安,我最爱的最亲密的孩子,你还好吗?你好吗?要是你知道我就要走了,该有多悲伤,安安,你不能知道,你不会知道,安安,永远也不要来找我……安静了一整天,我又开始不安静了,在最后的时光里,我多想看到安安,多想触摸到那已经缈如梦幻的爱人和旷野。那十一年,再次细致地呈现在我面前,我不敢相信那个幸福快乐的文青就是我,就是这个躺在床上的将死的我。我哭,我的眼泪不停地流,好像在我的记忆里,我一直就在流泪,好像我的生命就是一条由泪水汇成的河流。这条河流快要枯干了。

  在半夜的寒气里,在鬼哭狼嗥似的海涛声里,我再次战栗了,再次惊恐了,我抖抖索索地拿起手机,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是妈妈的声音,我的眼泪像汹涌的海潮,奔涌个不停。

  “妈妈……”我呜咽,就好像我一直还没长大,跟五岁的孤单的安安一样,跟十六岁的渴望爱的怀抱的安安一样。我说不了话,只不停地重复:“妈妈,谢谢你……”

  早上,我拿着一把钱找到出租屋的渔民。我说:

  “这是给你的房钱,饭钱。谢谢你。”

  他犹豫地伸手接过去,仔细地看着我:“你怎么了?很不舒服吗?”

  那两个问号让我自控的闸门全然敞开,眼泪哗啦哗啦滑下来,多温暖的两个问号啊。

  “不要这样,有什么事说出来,啊?”那个四十来岁的渔妇走过来,搂着我发抖的双肩。这几天我的状态不好,他们是清楚的,只是这段时间许多人心情都不好,何况我来的时候就有点怪,何况今天之前我还是能够僵硬地挤出几个笑容的。他们没见过我哭。

  我说不出话,就掉泪。

  “你脸色很差。生病了吧?”她轻轻拍着我的背。

  我摇了摇头,可是全身都在发抖。

  “不用担心,我们可以送你去医院。”她继续安慰我。

  “对啊,有事就说出来吧!什么事都可以解决的。”渔民说。

  “我睡不着,我六天没睡过觉了……”整晚整晚都在响的那些声音又出现在我耳边。

  “哎,你先看着她,我去再叫两个人来,要送她到N城医院!”渔民对他老婆说,马上转身走出了屋子。

  我不知道要到N城的医院看什么,看失眠吗?看好了失眠呢?我这样的心境能看吗?有医生能把我变回一个喜欢活着的人吗?我坐在渔民身边迷迷糊糊恍恍惚惚地想。

  N城的医生给了我几粒药。等我吞下去以后就带我到病房跟我聊天,我思维混乱地随着他们的问题转,还说得很兴奋。不知道谈了多久,我感到眼皮很重,就说:“我想睡觉。”他们说,好啊,你就躺下来睡吧。我一躺到床上就失去了知觉。

  有人在吵,还有人在叫我。

  我张开了眼睛,妈妈正坐在我床边。

  “妈妈,我饿。”妈妈对着我笑,眼里闪亮闪亮的。

  “好,我们已经准备好饭菜了,起来吃,啊?”妈妈把我扶起来。

  “文青。”还有人叫我,我抬头看到了爸爸和哥哥。

  “爸爸,哥哥。”我叫了一声就去喝妈妈递过来的汤,然后吃妈妈拿过来的饭。

  我一直地吃,直到妈妈说:“好了,吃饱了。”说着就把我手里的饭盒拿走。

  爸爸和哥哥跟医生在说话,妈妈还是看着我笑,一边跟我说话,妈妈怎么就老了呢?那么多白发,还有那么多皱纹。我**着那些皱纹和白发,说:“妈,你怎么突然就老了呢?”妈妈一把抱住我:“傻孩子……”就没再说话了。

  我看着爸爸,看着哥哥,看着医生,笑了。他们不知道在说什么,还老朝我这边看。

  “你想说话吗?”医生过来问我。

  “我想听你们说话。”我说,我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就是想看着他们说话。妈妈放开我,也跟他们说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突然想起来了,就拉了拉妈妈的手:“妈妈,我还没吃晚饭呢。”

  “你不是吃过了吗?”妈妈拉我的手很紧。

  “吃过了吗?”我什么时候吃过饭了呢?

  “刚才你醒过来的时候不是吃过了吗?你还说汤很好喝呢。”妈妈伸出一只手掠了掠我额前的头发,轻轻**我的脸。

  “哦,我吃了?”怎么我不记得了呢?好像没有呢。我半信半疑地看着妈妈。

  “傻女儿,你睡太香了,吃完了还没清醒呢。”妈妈的双手很暖很暖。

  “哦。”我还是半信半疑地看着她,又看看爸爸和哥哥。“我想睡觉。”我的眼皮又沉重下来了。

  “好,睡吧。”妈妈扶我躺下。妈妈怎么就哭了呢?我疑惑了一下。躺下后,马上又失去了知觉。

六 、归

  再次醒来是第二天的上午。

  白白的房间,白白的被子,我望着这个陌生又奇怪的空间,迷茫。

  “文青。”一个很熟悉的声音,我转过头,看到了妈妈。

  “妈妈……”我犹疑地看着眼前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妈妈,你什么时候来的?”

  妈妈双手紧紧握着我的手,眼泪就流下来了,嘴唇在颤抖。我想起来了,我是被渔民送到医院来的,但是妈妈怎么会知道呢,怎么会在这里呢?一阵寒冷迅疾地袭向我,我不由抱紧被子,瑟瑟发抖。那些海水,那些沙滩,那些夜晚的声音……我的心在发冷发抖,我惊恐地蜷成了一团。

  “文青,怎么了?不要怕,妈妈在这里。”妈妈俯**紧紧抱住我。可我还是感觉好冷,冷得嘴唇冰凉,牙齿打战。

  “文华,快去叫医生来!”妈妈的声音也在打战。

  医生来了,给我打了一支针,也不知道是什么针。没多久我就安静下来了。

  妈妈,爸爸,哥哥,站在床边,六只眼睛都看着我。妈妈坐到我身边,把我扶起来,抱着我靠在床头。我想说话,但说不出来,不知说什么,就不停流泪,怎么流都流不完。哥哥过来拉着我的手,哥哥的手那么温暖,那么有力。爸爸就站在床边,我看到了他的白发,他的皱纹,他的沧桑和衰老。爸爸以前是精神抖擞,神采飞扬,昂扬骄傲的啊,现在却像个饱经忧患的老头,高大的身躯干瘦了,还微微驼着背。明锐的双眼红着,蓄满了泪水,长了皱纹的嘴在颤动,爸爸一直没说话,就这样看着我。看着曾经是他最疼爱和最让他伤心的女儿。

  “爸爸……”我紧紧咬着发抖的嘴唇。

  “不要难过了,我们一起回家,不要再走了。”爸爸说完就转过身,他哭了,他还是要强坚硬的,他不要我看到他的眼泪。还是原来的爸爸,像我一样倔的爸爸,我们多像啊……

  我回家了,回到了阔别十几年的家乡。

  我没想到我是这样回来的,像一个难民,一个流浪者,一个战俘,一个彷徨不安灵魂发抖了无生趣的忧郁症患者,一个灰溜溜白惨惨的将死之人。

  作为一个还有自尊的人,我是不愿意这样回家的,我不愿意我以这样的状况出现在家人的面前,只是那个晚上很想家,很想妈妈,妈妈哭着问我在哪里,我说了,在海岛上,在N城……

  回到家乡,仿佛进入他乡。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心里就茫然地响着这首诗。走的时候是清纯女孩,回来的时候是沧桑女人。走的时候父母正当盛年,回来的时候都已两鬓斑白。往日一同嬉闹的姐妹兄长已是他国的居民,曾经相伴相知的同学朋友成家立业,各奔东西。就剩下我们的家,我们的院子,还是原来模样,也不全是原来模样了。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我是不语只泪流……

  相隔十多年,亲人间也有了许多陌生感。跟妈妈和哥哥的亲密是马上就可以回到从前的,甚至比从前更亲密。跟爸爸就不一样了。虽然我们的感情还是深厚的,并且因为经历和成长使彼此有着更多的理解和体谅。可是伤害已经造成,而且是这样深刻的伤痕,要回到从前的亲密是不可能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父女的言行举止生硬尴尬,敏感成了全家的共性。

  后来我才知道,去年冬天爸爸突发性心肌梗塞,差点就没救了。后来做了台大手术,在心脏里放了三个支架,并需终生服药。生病以后,父亲完全变了一个人,妈妈说他常常想我想得睡不着觉,半夜里还泪流不止。说他一直惦记着我,就是由于爱面子,不愿意开口叫我回家。手术后,他的面子也不要了,叫哥哥想办法找我,这半年我没跟家里联系过,他着急得不得了。前阵子收到我寄回来的书,没见片言只语,有点心慌,硬要哥哥到S城找我,而我那个地址是乱编的……

  我还了解了这十来年家里发生的种种事情,才知道以前哥哥姐姐她们在电话里说的都是骗我的,就像我骗他们一样。

  家里一直不敢问我和小玲的事,问我在海岛的事,怕刺激我,他们被我的状况吓坏了。我知道他们的心思,后来就主动跟他们说,小玲离开我了,她结了婚。我省掉了安安的故事,省掉了青叶和小英……他们就一直以为我和小玲幸福生活了十来年,现在由于小玲的离开,我崩溃了。

  我是崩溃了。

  回到家,我的情绪并不能稳定,我还是无法喜欢活着。我一天到晚除了惶恐就是落泪。见到床就惶恐,天一黑就惶恐,无论走到哪里都心慌得不知所以。我听到熟悉的歌曲掉泪,听到一句煽情的广告词掉泪,听到鸟鸣掉泪,看到月光落泪,看到一朵鲜花一根青草落泪,吹着一缕缕熟悉的晨风也落泪……它们都太美太熟悉了,太能触动我的心了……活着的每一分钟都是一种折磨啊,我就想,我还要活多久,还要被折磨多久?我不要这些感觉,不要,一分钟都不想要……

  一开始我是到省城大医院的心理精神科看医生,后来到省精神病院,再后来到省精神病院住院部。在心理精神科,我在医生的引导下哆嗦着给他们讲故事,说我想自杀,他们就整天问我,到底有没有行动,我说没有。后来在别人的提醒下我才知道,他们不耐烦得很,我怎么这么啰嗦啊,没有行动就不算很严重啰,知道了抑郁的程度就知道怎么开药了,还说那么多干什么呢。我就开始只管开药吃药了。过了好长一段时间,还是反复无常,在朋友的介绍下,妈妈带我到省精神病院,两个星期去一次,去了就排队,要排两三个小时的队,我就在候诊室里看那些跟我相似的病人,看墙壁上挂着的关于忧郁症的讯息,最记得的是:世界上百分之五十的自杀者都是忧郁症患者,忧郁症一旦复发会加重一倍,所以一定要看,一定要坚持看……然后就见医生,医生一边问一边开处方,我还没说完处方已经开好了,前后不到五分钟,我体谅的,病人实在太多了……

  又后来,朋友又介绍说去住院部好一些,那里的医生可以一次性开一个月的药,这样就不用跑得那么辛苦了。于是妈妈又陪我去住院部,在住院部我见到了很多人,很多病人,一群一群的,被集体关在一个类似操场的铁丝网里,还有的在房子里,有多人房,有单人房……他们见了我就嘻嘻笑,噢噢叫,挥手乱跳。我想,如果有一天我会沦为这样,在还清醒的时候,我一定要把自己结束掉。住院部的医生也很忙,几分钟她也把药开好了,每次都会说同一句话:“开心点,别想那么多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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