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对呀,为什么呢?我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黄昏的沙滩上,潋滟的水波……斜阳……黄土地……我和……安安!
我的脸瞬间热辣辣的,马上又变得糊涂起来,真的吗?那是真的吗?我眼神不定地看着妈妈。
“你昨晚回来的时候……”妈妈的眼神很特别,“身上有泥土有草,衣服很皱,好像跟人打过架似的……”
“嗯?……”我的脸又一阵发烫。
“你一进来就软绵绵地倒在我怀里,把我吓坏了,后来看到你眉眼嘴角都好像在笑似的,就放心了。”妈妈的目光在我脸上扫来扫去,“我好像还看到了一个女孩子……”
“哦,这样啊……”我赶忙避开妈妈的探照灯,不停地往嘴里扒饭,衣服里的心脏却在“突突突”猛跳。
我现在才真正醒了过来。
五、等待你到来(2)
我慌张又神速地把饭吃完,在屋子里来回转了几圈,不知道要做什么好,脑子还是有点混乱,极度兴奋的混乱。
我茫然地望向白亮亮的窗口,那束菊花静默在午后的阳光下。我猛地心跳起来,最初的爱!最初的爱!我很烦躁,烦躁自己怎么还在家里,怎么不是在最初的爱里,要过多久才能走到最初的爱那里。可是又好像手脚抖索着,不知道怎么才能把自己收拾好,赶快跑到那里。
我花了好长时间才把自己收拾停当,好像从来没用过这么长的时间来洗头洗澡,从来不会用那么长的时间来穿衣穿鞋,也从来不会像现在这样,怎么磨蹭都出不了门的。其实,从吃完饭到出门,我也没花多少时间……
大街上很漂亮,到底哪里漂亮我也说不上来,反正就是跟往日不一样了,鲜活了,明亮了,跳跃了,好像有看不见的清水在到处泠泠地流淌,清冽又润泽。我不想走往日走的路线,而是拐了相反的方向,就是要从最远的一侧沿江走到馥郁街。这条路好长,我可以慢慢走,可以不至于太慌张太激动而昏头转向或者昏倒在大街上,我必须安静一点,再安静一点。
我走得很慢,不停地朝街的两边东张西望,我好像还从来没有那么细致地看过这些楼房这些店铺这些小巷,我仔细看每一家服装店每一个摩托车行,每一个商场每一个电器店,每一个小食店每一个水果摊,每一辆经过的车,每一个走过的行人,还忍不住就停下来,靠在江边的栏杆上,望着江水,使劲呼吸来自江面的带着清凉水汽的空气……
我就那么磨磨蹭蹭走走停停地向前,到底花了多少时间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时间和空间都拉得很长很长,长到我想把它称为永远,这个“永远”让我感到很安全很愉悦很甜蜜,也让我感到急迫担忧和烦躁,可是我就像一只蜗牛,怎么爬也爬不快……
好不容易,我来到了馥郁街,我的脚步越来越慢,心跳越来越快,我在离“最初的爱”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到旁边的小店买了一瓶水,坐在店铺的门边一口一口地喝。喝完水,我终于出现在了“最初的爱”对面的河边上。
花店重新恢复了生机,似乎比以前更漂亮,更生动,更有神采,好像有许多快乐的无形的翅膀在那儿飞来飞去似的。菊花的种类还是那么多,花瓶还是那么特别……什么都看完了,什么都看了好多遍了,我才把目光放到人的身上,着急地寻找我要找的人。
戴着墨镜的卖花女孩站在那里,我的目光很生气地绕过她,她挡住我的视线了,她干嘛那么醒目巨大地竖在那里啊!还有一个女孩……安安……静静地站在一侧,像春天原野的一株沐浴着阳光的挺秀的树,眼睛如太阳般放射着温煦热情的光,洒满、包围了整个天地,让我的整个灵魂融化、飘飞起来。安安……我的心似乎停止了跳动,全身发凉,继而又热得不得了,心脏猛跳,连脸上的毛细血管都在绽开似的跳着。我无法移开目光,也无法移动脚步。
我紧紧地看着她,怕一眨眼一不留神她就不见了,她充满了我的世界,街道,楼房,江水,车,行人,菊花……全都不见了,只剩下她,只剩下安安,我的安安,我的太阳。
“喂——怎么不过来呀!”有人喊我。是芬芳花店的老板,我仿佛从梦中惊醒,所有极度紧张**的细胞瞬间安静了下来,我像遇到了救星似的朝她快步走去。我神不守舍地跟她聊了几句,手忙脚乱地买了一大把花。终于,我抱着买来的那束花,那束挡在我胸前可以掩护我心脏的花,走到“最初的爱”。
安安不笑了,安安哭了,她的涌着一小股一小股清流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我看,目不转睛地看,就像五岁的时候一样,就像十六岁的时候一样。我望着那双世界上最美的清澈明亮、深邃晶莹的眼睛,想笑,但好像忘记了怎么笑的了,想哭,又哭不出来,就那么古怪地看着她。
“安安。”我的嘴唇在发抖。
“文青,”安安拉起了我的手。
我们看着站了好久,安安说:“我们回去好吗?”
“嗯。”我也没想过她说的回去是回哪里,反正她去哪里我就跟着去哪里。
我一直梦想着的爱
如今距我是这样的近
但是我所能做的
却只是无声的注视你
在这充满陌生人的城市里
我描绘着爱,一天又一天
等待和盼望着在雏菊的芬芳中
你能够到来
……
卖花的女孩播放的音乐,“等待和盼望你来,等待和盼望你来……”我心喃喃着,为什么放这个?她好像是我们的导演,她是谁?这个念头在我脑海恍惚了一下,马上又消失了,现在我的脑子里再没空间来容纳这个……
六、剪烛西窗(1)
我不知道安安把我领到了哪里,我好像个迷途的小孩,就被她牵着,满心欢喜又迷迷糊糊地跟着她走。
一进门,安安就把我怀里的花抢了过去,放到门边的角落上。她回头站在我面前,就在离我几厘米远的地方。我呆呆地看着她。突然就被她紧紧地抱住了,我的身体,我的头,被她压挤得很痛,但我希望更痛,她的吻很激烈,但我希望她把我咬烂吃了。我一个晚上恢复的精力让我又变成了野兽。像昨天一样,我们没有解开衣服,也不去碰对方的身体,我们好像都不懂这个,好像不会想到这个,就只是紧紧地抱着吻着,无比激动着。我们不是在**,是在打架,在搏斗中得到最淋漓的宣泄,它不是某个部位的宣泄,而是全身每个细胞的,由身体到灵魂的彻底的宣泄。我们都想把对方消灭,想在消灭的同时被消灭,想把这么多年来的思念、压抑、痛苦、渴望……全都释放出来……
我们打架,直到彼此瘫软下来。
“安安。”
“文青。”
我们就剩这几个字了,只会这几个字了。我们都累了,都没有力气了,都完全放松了,没有知觉了,我们睡着了,像累昏了一样……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我是饿醒的,我才想起妈妈来,我想要找电话,才发现手机又忘记带了。爸爸妈妈肯定急坏了,我真是个不合格的女儿。
“妈妈,刚才我碰到了一个老朋友,忘了告诉你我不回家吃饭了。对不起!”我用了安安的电话。
“唉,总是丢三落四的!我要没收你的手机!”妈妈很生气。
“你不舍得的。”我竟然撒起娇来。
“好啦,记得早点回家!”妈妈假装生气地吼了我一声。
摁下电话后,发现安安在笑,别有深意地笑。
“你笑什么呀?”我看着她。
“你是个孩子。”她依然满眼含笑。
对啊,怎么在你面前我就变成孩子了呢?我比你大十七岁啊!
我们不想出门,一步都不想出,也不想叫服务员送宵夜,一个“别人”都不想见到。结果就把旅馆里备着的高价食品全吃了。
“安安。”
“嗯?”
“安安。”
“嗯?”
“安安。”
“怎么了?”
“没什么,就想叫你。”
“嗯,你叫吧。”
“我想很大声地叫你,从早到晚都在叫你。安安,安安,安安!”我紧紧抱着她,把脸埋到她的头发里。
“我就是天天叫你的,天天在心里叫你。文青,文青,文青!”安安紧紧抱着我,把她的脸埋在我的头发里。
“文青,不要走,好吗?”安安离开我的拥抱,幽深的眼睛看着我,还是多年前的那个少女的依恋的目光。
我拨了家里的电话。
“妈妈,今晚我不回去了……”竟然是干坏事似的胆怯,心还怦怦地跳。“我……要跟我的朋友在一起……嗯,我们想在一起过夜。”我突然不会编故事了。
“是……很可靠的朋友吗?”
“嗯。”
“昨晚那个女孩子?”妈妈历来憋不住的。
“是……”我的脸肯定红透了,那些毛细血管在嘭嘭地跳着。
“哦。好啊,玩开心点!”妈妈很愉快,那语气好像比我还幸福似的。
“玩开心点……”我真想躲起来。
“哈哈哈哈哈……”安安大笑着,伸手来摸我的脸。“我的文青,我的孩子,你真乖。”
还没等我生气她马上又说:“文青,你还是那么孩子气,我喜欢你这样。”
“四十岁的人还像个孩子,是好还是不好?”
“像你这样就好,纯真,永远纯真。”安安抱着我的头,在我脸上亲了一口。然后起身把电视打开了。
“现在喜欢看电视了?”我问。
“你走了以后我就喜欢开着电视,让我觉得是在S城的我们的家,觉得你就和我在一起。”安安静静地看着我笑。
“我想洗澡了,身上汗味很重……”在安安的注视下我竟然有点羞怯。
“好啊,我去拿我的睡衣给你。”她却并不去拿,就满眼含笑地盯着我看,还看了好久,把我看得转过身去了。安安一直热情大胆,但这么“坏”地看我还是第一次。
六、剪烛西窗(2)
洗了个热水澡,清醒多了。那些不真实的感觉逐渐消失,这两天的混乱思绪逐渐条理化。我很确切地知道,安安找到了我,我们分别了六年又重逢了。
安安洗澡的时候,我站到窗前查看我所在的“地理位置”,我不能再这么糊里糊涂的了。
窗外是宽大的青江,向两边轻轻弯到夜色里。两边的路灯、霓虹灯把它的形状描画成半个微弯的月亮,形成了一条月亮河,又像一个嘴角上扬的甜蜜的笑口,唇红齿白地在轻轻歌唱。水里倒映的灿烂温暖的灯光,使整条江显得很辉煌清亮,像是人间的银河。夏夜的天空黑里带蓝,星星愉悦明快地闪着清辉,淡淡的透明的白云轻纱般飘飞。温暖的人间与超脱凡俗的天庭共存。幸福就在这里,快乐就在这里,美就在这里。楼下的街道很熟悉,是我天天走过的那一段,经常散步的那一段。我很清楚我的“观景台”:我在馥郁街上,在“最初的爱”楼上,这个临江的旅馆叫做“依山傍水居”,是县城最高级的旅馆之一。
一双温暖的手抱住了我的腰,安安轻轻贴在我身后。
“像不像S城我们的家?”安安问。